良心或人道这类的美德,对周彻而言是垃圾,他根本是只没心没肺的畜牲。
就是个渣!
江乐夏躺在救护车中依然止不住颤抖,眼神焦距混乱,面色苍白如纸,彷佛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太过接近死亡的惊恐骇怕叫他无法于短时间内恢复过来。
再铁石心肠的人见状也会心有不忍,周彻自知不是善良的人,却忍不住开口,和声安慰道:「不要再害怕,没事了。」
江乐夏仍无反应,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不会吓出精神问题吧?周彻轻蹙了下眉,握住冰凉颤抖的小手,再次安抚:「你现在很安全,不要怕了。」
江乐夏这才稍微凝聚焦距,转头望向他,双眼因惊吓仍睁得大大,瞳孔黑漆漆的。
周彻忽然觉得这双眸子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曾在哪儿见过类似的眼睛,仔细回想思考……对了,像猫。
他曾经见过几次,以前养过一只长毛大白猫受惊时,也会像这样双目圆睁,放大瞳孔,看起来可怜无辜得不得了。
在一个陌生男孩身上联想到自己养过的猫,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男孩并不像那只大白猫,大白猫的外型威风凛凛,颇有缩小版狮子王的气势,而男孩宛如柔弱可欺的小猫咪,会使人想抱在怀里呵护,两者给他的感觉是天差地远的不同。
想到大白猫,眼神不知不觉真心地柔和了一些些,不再充满刻意造作的关怀,对男孩生起难得的怜悯之心。
「不要怕,没事了。」周彻握着他的手,不厌其烦的安抚。
江乐夏总算有反应了,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情绪一点点、一点点地平静下来,不再浑身抖得像筛糠,直直瞅着人,仍未吭半声。
周彻想,大概因为惊吓过度,一下子没法说话,不以为意。
不久,救护车来到医院,医护人员将江乐夏推入急诊室,周彻一路跟随,吩咐急诊室医生立刻做详细检查。
江乐夏躺在急诊病床上,当医生问他「哪里会痛?」时,又没反应了,彷佛没听到别人的问话。再问一次,依旧没回答,医生略显不耐烦的说:「你不说哪里痛,我要先检查哪里?难道要把你的衣服都脱光来看吗?」
周彻不悦蹙眉,对医生的话升起一道愠意,瞟了眼绣在白袍上的名字,再次握住江乐夏的手,等他的视线投向他时,问:「你哪里会痛?」
江乐夏张了张嘴,一会儿才努力发出生涩的声音:「……腰。」
不是哑巴,只是反应慢了些,可能被吓坏的关系吧。
「先看看他的腰部。」周彻对医生令道。
由于江乐夏穿的是连身灰色工作服,必须由旁人协助脱下才能进行检查,周彻没多想,竟又不假旁人的亲自动手,工作服底下是白色背心式内衣和四角裤,在场的人除了护士大多是男性,倒不至于尴尬。
医生掀起内衣,露出他的腰部检查。「按到会痛的地方要说。」
周彻对他重复医生的话,江乐夏点了点头。
江乐夏的皮肤相当白皙,衬得安全绳锁的勒痕格外鲜红,身体相当瘦,腰围跟女孩子差不多细,一根根的肋骨隐约可见,虽不到皮包骨的程度,可明显比一般人瘦很多,有营养不良的嫌疑。
看着医生的手在江乐夏身上按压,听到猫咪似的呼痛声,周彻的眉头不觉再蹙深半分,蓦然有种想把那只手拨开的莫名冲动,不让别人触摸这具脆弱的瘦小身体,怕不小心就被碰坏了。
他当然没这么做,只在江乐夏说痛的时候,稍稍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安抚。
初步触诊后,医生安排他再做X光照射,周彻进而要求更详细的超音波检查,以求最正确无误的诊察结果,怕他不只表面挫伤,内脏亦可能因安全锁大力拉扯而受损。
只要是有点经验的医生,都看得出来,江乐夏除了惊吓过度之外,只有表皮挫伤和肌肉拉伤,不过既然「伤者家属」要求,也只能照办。
医生不晓得周彻不是江乐夏的家属,只因为他的态度太像家属,而他本身也没察觉到这一点,一切似乎都顺其自然。
「小乐!」一名瘦高中年男子快步走过来喊道。
江乐夏躺在病床上没看见他,对他的呼唤未做反应。
男子跑到床旁轻碰了下他的手臂,再叫唤,江乐夏这才应道:「吴大哥。」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男子满面的焦急关切。
「我没事,不用担心。」 「我不是跟你说过千万要小心,怎么会摔下去?你这样我以后哪敢让你上去,你……」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一旁的周彻打断话,对他后来责备的语气感到少许不悦。
男子看到周彻吃了一惊,连忙鞠躬哈腰急急的说:「周总,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敝公司一定会再加强工安要求和训练的,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这次只是个不小心的意外,以后注意一点就好。」周彻说着冠冕堂皇的表面话,天知道他就是害江乐夏不小心摔下去的人。
江乐夏拉拉男子的袖子,带着哀求的语气和眼神道歉:「吴大哥,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很小心、很注意。」
语调生涩,咬字发音明显有些怪异,并且少了一般人自然的抑扬顿挫。
男子拍拍他的手。「你没事就好。」
当护士将人推去做超音波检查时,周彻始而质问男子:「贵公司怎么会雇用童工做高空洗窗的危险工作?」
「周总您误会了,他看起来虽然小,但已经满十八岁了,请您放心,敝公司所有人员和管理运作全符合法规及贵公司的要求。」男子恭谨回答。
周彻沉吟了下,再问:「不过他的反应比常人慢,是否有智力上的问题?」
「没有没有,他的智力非常正常,只是听力有些障碍而已,只要戴着助听器,和正常人一样,绝对没问题!」男子赶紧澄清,因为智力障碍者有无法适当反应突发状况的疑虑,当然也不能从事高空洗窗。
不少人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初次遇到听障者时,常会误认其为智力问题,主要原因出在反应和表达稍显迟缓,特别是重度听障者,由于对声音接收与反馈的能力较差,因此迟缓情形会多一些,有时这并非偏见或歧视,仅仅只是一种误会。 原来是听力有障碍,难怪对别人的问话无法及时反应。在男子的进一步解释下,周彻才知江乐夏属重度听障,左耳完全失聪,剩下右耳需依赖助听器才能勉强听到五十分贝以上的声音,四十分贝以下听得很吃力,二十分贝以下则完全听不见了。(注)
突然想起来,他在匆忙间踩碎了一个落在地上的小型电子产品,当时完全没注意是什么东西,想想,应该就是那个孩子的助听器。
害人从高楼摔落差点小命呜呼,又踩坏人家很重要的随身必须品,周彻内心不住自嘲地哼笑了声,自己果然不愧为一些人口中的扫把星,大祸害!
检查完后,幸好江乐夏只有表皮挫伤和肌肉拉伤,只需留院观察一天,如果没再发现其他问题,即可出院。
不需周彻特别吩咐,王特助即以奇高效率替江乐夏办好各项手续,同时送来鲜花水果、昂贵的营养补充品,以及一个压惊红包。
他安排江乐夏住进医院中最高级的单人病房,不需要与其他病患一起挤在健保房中,并向清洁公司说明,医疗费全由周氏负责。
一切均已安排妥当,但周彻仍未立刻离开,待在病房里「陪」他。
大难不死的江乐夏惊魂未定,对周彻藏不住惶恐畏怯,坐在病床上低头绞手指,一整个手足无措的模样,看起来更加可怜兮兮了,活像只落难的小猫。
周彻坐在床边,轻拍了下吸引他的视线看向他,再尽量用清晰的口型慢慢说:「如果你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跟医生或护士反应,知道吗?」
江乐夏点了点头,静默片刻,迟疑的缓慢发出声音:「我……不会说出去。」
周彻微微一笑。「你什么都没看到,不是吗?」
江乐夏茫然不解,一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明明看见……
周彻没进一步解释,只是微笑着注视他。如果小孩胆敢借机勒索,他有的是方法让他从此走不出这家医院的大门。
江乐夏未看出他眼底的威胁恶意,想了想,顿时才明白周彻的话意,要他当作没看见,于是表情很认真的用力点了点头。
「好好休息。」周彻礼貌性地轻拍他的肩膀,这才离开,他相信这只小猫没有胆子跟别人乱说话。
周彻离开之后,江乐夏从受惊的状态慢慢平静下来,抑不住一股淡淡的失望之情。
在此之前,周彻在他心目中有着巨大而无懈可击的完美形象,可在此之后……虽然坊间许多周刊杂志时常报导关于周彻的绯闻,可绯闻对象全是女人,只给人风流倜傥的印象,若非今天亲眼撞见,他实在不敢相信,周氏总经理竟然会在办公室和男人做那种事……
忆起那让他吓得差点丢掉小命的一幕,又想到刚刚周彻一路上的陪伴,失望之余,脸却莫名的、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