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许意发现自己的喉咙忽然有些干哑，她怔怔地向前，想要给赵清瑜一个拥抱，猛的身后一阵响动，绿灯亮起，医生推开门，叹了口气，朝着赵清瑜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赵芳女士已经清醒过来了，她还有一些话要交代……”
赵清瑜立即站了起来。
她的脸色几近苍白，因为站立得太急，站起的那一刹站立不稳甚至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手术室……
宋许意连忙跟在了赵清瑜的身后。
病床上形销骨立的女人眼睛里褪去了浑浊的光，看着双眼含泪的赵清瑜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清瑜别哭，哭起来就不漂亮了……”
“是妈妈对不起你，”女人轻轻叹了口气：“都怪妈妈，让你这些年过得这么辛苦。”
“妈妈一直想给你最快乐的生活，到头来最拖累你的反而是我，其实妈妈一直想告诉你，在妈妈的心中，最重要的是你……”
“不要再去恨了！我们这一辈人的事情不该再把你牵扯进来，我家清瑜这么漂亮优秀，值得更好的人生，”女人吃力地握紧赵清瑜的手：“清瑜，答应妈妈，好吗？”
赵清瑜紧咬着下唇，牙齿深深地咬进唇瓣，然而身体的疼痛比不上心中疼痛之万一……
看着女人眼中的希冀，赵清瑜闭上了眼。
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下，最终……
赵清瑜点了点头。
女人弯唇笑了起来，眼中却满是苦涩：她不放心自己倔强的女儿，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能为清瑜做点什么呢？
女人的目光又看向一旁担忧地看着这一切的宋许意，想起在自己疯癫的日子里女儿对自己倾诉过的对于这个女孩子的倾慕，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希望……
如果是她的话，应该能做到吧？
“你是许意吧？”她笑着朝着宋许意伸出了手：“真是的，清瑜还没哭，你怎么哭得这么可怜？”
“你是一个好女孩，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可爱，”女人将宋许意的手覆在赵清瑜的手上，赵清瑜垂下眼，身体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抽出手，宋许意却眼疾手快地握紧了她的手……
“谢谢你！”女人看着这一切，唇角的笑意越深，声音逐渐变低，缓缓闭上了眼……
“我家清瑜，就拜托你啦！”
……
*
赵清瑜早就为赵芳安排好了墓地，赵芳孑然一身，在这个城市并不认识什么人，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
赵芳的尸骨只停灵了两天，之后便即将火化下葬。
第二天晚上，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赵清瑜看到了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和一身黑西装的宋俊还有孙婉。
那三人并没有进来灵堂，只是远远地朝着灵堂鞠了几躬。
赵清瑜看了那三人一眼，眼神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在知道宋俊的母亲就是资助自己的柳姨的时候，满心复仇的执念就像是烈焰上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心中还燃烧着不甘，却已经变成了烈火烧过之后的余烬，刺痛又满目疮痍。
真是荒诞又糟糕的人间。
突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心中就像是瞬间破了一个洞，无比疲累，空荡荡的只剩冷风回荡。
赵清瑜看着母亲的骨灰缓缓葬入墓地。
落棺，立碑……
她跪坐在墓碑之前，抬眼看着头顶流泻而下的刺目阳光。
真是让人讨厌的太阳啊！
为什么曾经给过温暖的人，最后都会变成面目全非的模样呢?
母亲是这样，柳姨也是这样。
“我是个没爹的野孩子，爹是个渣男，母亲是个疯子，为了活着我从小就开始用尽手段，自私自利，毫无底线……”
“我手段残酷，长大后一心想着复仇，甚至到了现在，我还恨不得宋家老太太去死……”
“我卑鄙下作，用尽诡计，满心想着要陷害宋俊的公司，向宋俊报复……”
宋许意是赵清瑜生命中最后一道光了。
但如果阳光带来的温暖之后意味着无尽的寒冬，那么……
赵清瑜选择亲手将这道光熄灭。
心中阵阵刺痛，但赵清瑜还是将话全部说出了口。
“你该走了，”赵清瑜听到自己轻声开口：“以后，你就当我是陌生人……”
最真实不堪、毫无可取之处的自己已经暴露在了宋许意面前，她肯定会离开的吧？
赵清瑜没想过宋许意这些天会过来陪着自己，她浑浑噩噩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其实一直知道宋许意的存在：却一直不敢去想——宋许意看到了这种种情况会如何评判自己……
宋许意那么善良，看到了自己这么难堪的模样肯定会难于启齿说离开，那么就由自己开口吧！
也算是全了彼此最后的颜面。
……
然而，预想之中离开的脚步声却并没有响起。
赵清瑜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个她以为会疏远她、不再理会她的女孩，叹了口气拥抱住了她。
“清瑜，别那么形容你自己……”
“我说的是真的。”
赵清瑜闭上眼，努力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变得冷冽，却怎么也下不定决心将宋许意推开。
“你先吃点东西。”
宋许意却似乎没在意在赵清瑜的回避，用力拉着赵清瑜站了起来：“你妈妈将你托付给了我，你就要听我的……”
保姆车开到了最近的饭店。
宋许意接过了一旁助理递过来的粥，目光炯炯地盯着赵清瑜，大有赵清瑜不喝粥就盯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赵清瑜没有任何食欲，可她还是拒绝不了宋许意期待的眼神，可有可无地吃了几口，刚放下勺子，宋许意就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到赵清瑜的唇边，笑容温柔却不容拒绝：“接着吃！”
赵清瑜没想过面团似的宋许意会有这么强硬的时候，抬眼望了宋许意一眼，僵持了一瞬，还是接过了宋许意手中的勺子又吃了几口。
她发现自己还是没法拒绝宋许意的任何要求。
可是越和宋许意相处下去，自己只会沉溺得越深……
“你……”
“什么时候走”几个字还没说完，赵清瑜的话就被宋许意打断。
“你先休息一会，我带你去个地方！”
宋许意推着赵清瑜上了保姆车。
赵清瑜睁着眼睛躺在车座上没有任何睡意，这几天来她一直睡不着，一闭上眼眼前萦绕着的都是之前那些颠沛流离的旧事。她不明白宋许意突如其来的举动，但再怎样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此刻接近万念俱灰，赵清瑜也没有那个心情去深究。
“乖乖睡觉，好吗？”一旁坐着的宋许意忽然探身过来，将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认真地凝着她的眼睛：“一觉醒来，什么都过去了。”
赵清瑜没想到宋许意会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然而大概是宋许意的声音实在是太过温和，又或许是不敢面对宋许意眼眸之中的关切，赵清瑜还是闭上了眼。
外套上还有宋许意身上熟悉的清香，宋许意从不喷香水，但她这么多年一直钟爱一款桃子味的沐浴露从来没变。
宋许意不知道，为了不让这家小牌子的沐浴露倒闭，赵清瑜刻意降价主动接了这家沐浴露的代言，早就已经换了同品牌的香橙味沐浴露，之后也一直没变。
……
赵清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她原本以为又会是噩梦连连，然而这次却睡得出乎意料的香甜。
梦里似乎出现了一双手，在她即将坠入黑暗的刹那用力地拉住了她，赠她万千光明……
车停下来之后到了一家福利院。
赵清瑜知道这是宋许意赞助的一家福利院，这些年来宋许意的零花钱大部分都投在了这家福利院上面。
宋许意朝着赵清瑜比了个“嘘”的姿势，领着赵清瑜走到了六楼的一个房间门口。
透过微微打开的门缝，赵清瑜看到一个女孩坐在桌子旁写作业的背影，而她的书桌上方粘贴的真是赵清瑜的大幅海报。
这是赵清瑜去年年底完成的一部电影，讲述了被欺侮的女孩逃离禽.兽养父，克服社会偏见，挣扎求生奋发向上最后成为律师，将养父送去了监狱的故事。
赵清瑜凭借这部不被业内看好的小成本现实向电影一举获得了三座国内最具分量的影后奖杯。
宋许意拉着赵清瑜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
“这个女孩和你电影里的遭遇一模一样……”
赵清瑜一愣，面无表情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隙，抬头望向了宋许意。
“我们的志愿者在警察局见到她的时候，她遍体鳞伤，身上还有烟头烫伤，但她当时是笑着的，她说她终于可以干净地活下去……”
“她很聪明，用手机录下了禽.兽继父的罪行，将那畜生送进了监狱。”
“她告诉我们，是你的那部电影给了她勇气，在过去被畜.生欺负的岁月里，她被那畜.生灌输了各种扭曲的思想，可你的那部电影就像一束光，告诉了她……”
宋许意模仿着电影里赵清瑜的台词，轻声开口：“我不能再沉默！那个畜.生告诉我我已经脏了，可是有谁比他更脏呢？舆论压迫了太多太多被伤害的女孩子，滋生了太多阴暗的牲畜，他们踩着女孩子们的血肉肆意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