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上 (三山无月)

　　一出房间门，尹琛就看到了站在走廊里的Alden，他正静静的看向窗外。尹琛走到了他的身边，也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
　　斜阳西下，天边的云透出淡淡的红紫色，机库浸润在夕阳中，一架退役的飞机被工作人员推了进去，大门在机身后缓缓地关闭，竟有些英雄迟暮的苍凉。
　　尹琛若有所思地说：“离开天空以后，它就什么也不是了。”
　　Alden转过头冲他淡淡一笑，“你来了。”
　　尹琛听他主动跟自己说中文，知道他已经切换到了非工作模式，便和颜悦色地点点头。他换掉了那一身的训练服，穿了一件随性的白衬衫，刘海也放了下来，气质软化了不少。
　　尹琛看到他鼻梁上的又架着第一次见面时的眼镜，问道：“你近视？”
　　在成为飞行学员之前，所有人都要进行体检。飞行员专用的视力测验是C字表，而不是传统的E字表，每个C的缺口都指示着一个方向，总计8个。因此飞行员的视力测试要比一般人的视力检测更为严格，但是成为飞行员之后，倒是可以近视，也可以戴眼镜。尹琛的父亲就戴着近视镜驾驶飞机。
　　Alden闻言摇摇头，笑道：“不是近视镜，是偏光的。开飞机的时候带墨镜习惯了，在日常生活中如果鼻梁上空的就总觉得丢了什么。”他摘下眼镜，递给尹琛，“你试试？”
　　尹琛戴上Alden递来的眼镜，看了看玻璃上反射的影子。
　　“很好看。”Alden看着尹琛，认真地说。
　　尹琛不置可否，将眼镜还给了他，“你找我有事？”
　　“如果你今晚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吃饭。”Alden微笑道，“我知道city开了一家全聚德，不知道有没有你在北京吃的好吃，不过据说鸭子挺地道的，外酥里嫩，很受欢迎。”
　　尹琛闻言，眼珠一转。到了澳洲之后连吃了几天奶酪土豆，他确实很怀念家乡风味，但仍然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不用这么客气，要是你想吃没人陪你，那我就陪你去好了。”
　　“恩，我也想吃。”Alden闻言勾起嘴角，笑的温柔。他的眼形本就狭长，双瞳深邃，如今染了笑意，如同弯月。
　　尹琛赶忙错开了视线，只觉得对方的笑容电力太强，无法直视。
　　珀斯市中心的全聚德，是它在澳洲的第二家分店。
　　服务员引导着两人到了大堂的一个僻静角落。
　　落座后，Alden将菜单递给了尹琛，“你常吃，你来吧。”
　　尹琛倒也不客气，叫来服务员习惯性地点了几个菜，然后问Alden：“你吃鸭皮么？”
　　“你做主就好。”Alden礼貌地谦让，“我对全聚德的印象只存在于9岁之前，也不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
　　“你以前住在北京？”尹琛想起来他跟自己说过，自己父母离婚之后他才来的澳洲。
　　“是啊，其实我也会说北京话呢。”Alden微笑，有模有样地来了一段顺口溜，“酒糟鼻子赤红脸儿，光着膀子大裤衩儿。脚下一双趿拉板儿，茉莉花茶来一碗儿。”
　　“灯下残局还有缓儿，动动脑筋不偷懒儿。黑白对弈真出彩儿，赢了半盒小烟卷儿，”尹琛接着说，然后自己哄然大笑，“你的口音一点也不像，但是这顺口溜我都快忘了，你竟然还记得。”
　　“小时候邻居家的小孩教的，想忘也忘不掉。”Alden指指脑袋，表示印象深刻。
　　“你以前住在哪儿？”尹琛问。既然他会说这段顺口溜，应该和自己家也住得不远。
　　“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应该是西城区，”Alden仔细想了想，说：“鼓楼大街那边。”
　　“你以前住那儿啊，”尹琛高兴道，“那咱们还挺近，我也在西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有个发小，也在安航做飞行员，他家就住鼓楼大街，我现在还经常去他家串门儿。如今鼓楼变化可大了，你真应该回去看看。”
　　Alden淡然一笑，“可惜我出国早，不过估计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尹琛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又触及了对方不愿提及的往事，气氛忽然有些尴尬。尹琛张望了一下，想看看服务员怎么还没上菜，可惜服务员毫无踪影。周围的人都在热热闹闹的吃饭，在对比下显得这桌更为安静。
　　Alden率先打破了沉默，“其实我今天约你来，是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嗯。”尹琛安静地等着Alden继续。
　　“今天下午在停机坪，我脾气有点暴躁，说的话有些重，希望你别介意。”Alden看着尹琛，说，“对不起。”
　　尹琛没想到他会这么诚恳地和自己道歉，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赶忙说道：“没什么，我也有些冲动……估计酒确实没醒，你也没说错。”说完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服务员开始上菜了，还有后厨师傅现场展示刀工。
　　大厨手腕轻动，刀片灵巧地上下翻飞，皮与肉被均匀地从鸭架上切下，整齐地摆在盘子里。店里面用的甜面酱有着六必居的味道，应该是从国内空运来的。
　　尹琛教Alden将鸭皮和鸭肉一起用荷叶饼卷起来吃，鸭肉瘦而不柴，鸭皮酥而不腻，配上葱丝和甜面酱，一口咬下去，可以感受到鸭皮在口中化开。
　　Alden也被烤鸭的滋味所感染，他看着尹琛吃得高兴，便问道：“要不要点酒？”
　　“明天还有训练，你愿意让我喝？”尹琛回想起了下午的一幕。
　　Alden明白他话有所指，温言道：“时间还早，稍微来一点并不碍事。”说着招呼服务员开了两瓶冰啤酒，递到尹琛手里，“玩的时候，好好享受；工作的时候，也要好好享受。”
　　啤酒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尹琛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从指间一路蔓延上来。
　　Alden见他没说话，以为对方还在生自己的气，正准备开口，却见尹琛无所谓地笑笑，“你说的没错。可惜我从来没有享受过我的工作。”说着，他伸过酒瓶与Alden碰杯，又急速分离。
　　瓶身发出清脆的响声。
　　Alden盯着尹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尹琛刻意无视了对方眼中的疑惑，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尹琛开始了在飞院做陪练的日子。
　　还美其名曰“休假”，结果到头来还是帮忙做苦力。尹琛对事实深感无奈，但毕竟自己是“戴罪之身”，一切都要服从上级安排。几天前他还怀着侥幸心理和远在国内的老爹通话，申请早日复飞，重新做人。可人家说要不就好好做陪练，要不就每天e-mail一封检讨书并且还要抄送到公司安控部邮箱当做反面典型，尹琛认命道，那我还是做陪练吧。
　　尹航对此倒是很高兴，丝毫没有同情尹琛的意思。毕竟离自己CPL考试只有一个半月了，有自家老哥现场应援加小灶，压力减少很多。
　　除了尹航，其他学员对于尹琛加入教员组也是欢欣雀跃，尤其是几个女学员。自从享受过Alden严苛至极的陪飞后，她们一度以为颜值与分值不可兼得，而尹琛的到来自然给他们带来了希望，毕竟尹琛在几个教员里给分最为宽松。
　　当然尹琛更愿意将原因归结于自己外表不凡。
　　今天早上学员们是模拟机考试，尹琛不用充当检查员，索性在寝室睡了个自然醒。等他起了床，慢慢悠悠地走到模拟机室时，看到Alden正坐在观察室监督学员的模拟情况。
　　“早。”尹琛神清气爽地打了个招呼。
　　Alden头也没抬，“快10点了。”
　　尹琛挠挠头，知道他又切到了工作模式，也不多言，坐到了他身边。
　　画面上有很多模式机的监控数据和画面，尹琛的视线从一号舱开始一路扫视，每个机舱都是状况百出。
　　Alden将学员名单推到了尹琛面前，用笔尖一指。表格上印着一行字：HANG YIN，NO.3 CABIN。
　　尹琛了然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三号模拟机。
　　此时，三号模拟机里雷云翻腾，尹航和另一名学员正在进行着紧张的训练。两人刚成功驾驶模拟机飞过雷暴云，Alden就按下按钮，将模拟机内的环境变为了风切变……
　　模拟机舱时而左右摇晃，时而上下颠簸，各种景象和感觉不断切换。
　　“液压系统失灵。”右座学员说道，声音里透着紧张。
　　尹航长呼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他看了看仪表盘，说：“执行检查单程序。”
　　两人配合喊话，一步一步操作，忙得不亦乐乎。
　　尹琛看了看表，对Alden说道：“快结束了。我去里面看看。”
　　Alden点头，继续操控着监视器。
　　刚进去机舱室，尹琛就见到两个学员在门口被一位教员训斥着什么。这个教员也是检查员，但是除了以前带过他的老教员和Alden，尹琛对其他人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这脾气火爆的哥们叫什么名字。
　　这检查员骂的实在有够难听，不过尹琛心里还是想着少管人家闲事为妙，更何况模拟机训练时这种情况时有发生，这俩学员肯定是模拟没结束就在某个科目里坠毁了。
　　面对检查员的责备，其中一个女学员似乎有些绷不住，默默淌下泪来。
　　尹琛仔细一看，这不是尹航说的那个“特别漂亮的女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