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上 (三山无月)

　　“就算我能坚持100次，你能吗？”尹琛撑起身，挑衅地看着他。
　　贺尧眼色一变，沉声道：“要不要试试？”说着更激烈地顶动。
　　“啊……你妹……”
　　第二天，两人如约到达了拍摄影棚。
　　今年的航刊约了B747机队所有的机长来参与拍摄，甚至连休假中的隋和都被召来了。尹琛拍完了广告插页部分，又被拽去参加了机队的合影，成为了一排四道杠里的唯一的三道杠。
　　贺尧怕他心里有落差，悄声安慰道：“你和大家没有什么不同，加杠不过是时间问题。”
　　“嗨，这有什么的，”尹琛无所谓地耸肩，“其实差别还是有的，但是并不在肩章，”他眨眨眼，笑道，“而在颜值。”
　　贺尧知道他确实没放在心上，也就不再管他，跟着摄影师拍单人照去了。
　　“嗨，小尹。”隋和背着手溜达了过来。
　　“隋机长。”尹琛对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两人没多说话，只是一起站着看贺尧拍照。默默注视了半晌，隋和忽然说：“你们俩真是咱们机队的门面。”
　　“嘿嘿。”尹琛也不客气，把对方的夸奖照单收了。
　　“你知道为什么这期航刊要给咱们机队做专访吗？”隋和压低声音神秘地问。
　　“为什么？”
　　“因为要变天了……”隋和拍了拍尹琛的肩膀，转身走了，只留下尹琛在原地莫名其妙。
　　“美联航和安航结成战略伙伴了，以后要在中美两洲之间加开多条航线。当然，其中大部分都由B747机型承运。”贺尧开着车，语气轻飘飘地就好像在随口讲着别人的事，“不然你认为以安航现在的情况怎么可能把我和隋和挖来。”
　　“原来你俩不仅是来做飞行指导，还做监督评估？”想到自己也被对方“评估”了，尹琛心里忽然有些不自在。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问：“贺机长觉得机队的FO尹琛怎么样？”
　　贺尧瞥了他一眼，眼中带了笑意：“技术不错，就是平时有点放不开。”
　　尹琛闻言，皱着眉思忖了片刻，忽然了然地红了脸，骂道：“没正经。”
　　“你看。”贺尧耸肩。
　　“以前还觉得你禁欲严肃，真是眼睛瞎了。”
　　“是吗？我倒觉得这个评价很中肯啊，”贺尧点点头，又笑着说，“穿上制服认真做事，脱了制服认真做爱。反正我只操你一个。”
　　尹琛被他的直白闹了个大红脸，头低下去自言自语道：“你都是穿着制服……”
　　贺尧没听清，问道：“什么？”
　　“没事儿。开你的车！”
　　贺尧勾勾嘴角，也不再多言，专心开车。
　　摄影棚在京城东南，而他们的家在正南，两人驱车一路向北，在公路上风驰电掣。行至三环，路边忽然就出现了一排梨树，林立着像是没有尽头。树上梨花尽放，白清如雪，压枝欲低。一阵春风袭过，花瓣飘洒而下，贴着车窗滚过。
　　尹琛盯着它们，似是看得痴了。
　　忽然，贺尧听到他说：“我想回家。”
　　“马上就到了。”
　　“不是，”尹琛的声音像是蒙了纱，完全不是往日清亮的调子，他说，“去趟东四，我得回趟家。明天，是清明。”
　　贺尧深深地看了尹琛一样，却看不清他的眼神。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什么也不说了，只在车里留下了默契的沉默。他打了转向灯，将车驶下高速。
　　尹琛的家在老城区，这里路不宽，车也不多，似乎是喧嚣的京城里仅存的一片净土。贺尧降下车速，跟着尹琛的指挥拐进了小区。这小区是在胡同里扩建的，看起来也很有历史，居民楼都带着80年代的风格。贺尧在单元门口停下了车，车位旁也生长着一棵梨树，正努力地展示着满枝的淡白，但相比刚才那一路的风景，这棵可就孤单多了。
　　春风荡漾，树上随之掉落了几片花瓣来，落在车顶。
　　贺尧停好车，问道：“我陪你去？”
　　“不用了。”尹琛安抚般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你早点回去吧，等下高速不好走。”
　　“好。”
　　贺尧目送着对方进了单元门。
　　自从尹航上了大学，尹琛就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了。他母亲去世之后尸骨无存，也就不需要扫墓，他隐约记得父亲在他的书房里设了个小香台，逢年过节燃一炷香，算是对她全部的凭悼。尹航对此全然不知情，小时候还在香台上点过蚊香，被父亲狠揍了一顿。他只当自己是亵渎了哪位长辈的英灵，从此也就小心谨慎地对待了。
　　来开门的是尹航，他惊奇地发现来人是自家老哥，欢天喜地把人迎了进来。
　　尹正涵正坐在饭桌上看报，见是尹琛来了，也不多言，只是放了报纸为他添了一双碗筷。
　　“锅里还有米饭，自己盛。”
　　尹航笑眯眯地拿着碗进了厨房，为哥哥代劳了。
　　“最近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
　　尹正涵瞥了自己大儿子一眼，又低下头看报，“以后工作会更忙，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尹琛点点头。
　　“哥，我明天要去机队报道了。”尹航把饭递给尹琛，兴奋地说着。
　　“哪个机队？”
　　“B737机队。”
　　尹琛夹着菜说道：“那不错，飞短途锻炼人。莫少廷也在那儿，让他罩着你。”
　　“嗯嗯！”尹航嚼着菜，含糊地答应着。
　　吃了饭，尹正涵把尹琛叫进了书房。
　　“给你母亲上柱香吧。”
　　尹琛上完香，恭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在一边看着尹正涵又拿了三根，用颤抖的手点着了，缓缓地插进香灰底子里。
　　他无声地看着这个年逾耳顺的男人，费力地佝偻着背，郑重地鞠了三个躬，每一下都将腰深深地弯下去。在尹琛眼中，此时的尹正涵褪去了各种光环，变得平凡且亲近了许多。追根到底，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失去了妻子的丈夫，一个不懂得表述感情的父亲。
　　大概是被烟熏到了，尹琛的眼睛忽地有点酸痛。他背过身，走进阳台，向窗外看去。
　　视线里还是那一树的梨花，小时候是母亲亲手种下。
　　他还记得那天下午，她拉着箱子离开，她眼中闪着光，她和他说那是我们自行设计制造的第一架飞机。那时候他的心里也是雀跃的，看着她的眼神带了一点羡慕。但她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梨花，“离”花。
　　忽然有什么刺痛了尹琛的视线，他看到还是来时的那个梨树下的车位，那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黑色卡宴仍旧停在那里，车顶盖着薄薄一层白花。
　　这个笨蛋……
　　“我该走了。”尹琛有些着急，赶忙向父亲道别，又跑进厨房对正在刷碗的尹航叮嘱了两句，便要离开。
　　“等等，”尹正涵追了出来，把桌上剩下的包子装进袋子塞进尹琛手里，说道，“明天起尹航也住宿舍了，就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都带走吧。”
　　尹琛想到等着他的贺尧，也没推辞，装进包里。
　　“爸，以后有时间我就回来看您。”
　　和解的话比想象中更容易说出口，尹琛说完，看到父亲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好，路上小心。”尹正涵说着，为儿子打开了门。
　　“叩叩叩。”
　　贺尧惊醒过来，一抬头，却发现是尹琛在门外敲着玻璃，他赶忙放下窗户，把座位立起。
　　“我要是今晚不走了怎么办？”窗外的人绷着脸。
　　“那我就自己开车回去呗。”贺尧温柔地笑笑，“你要是在这过夜倒是好了，就怕你吵了架出来没人等你。”
　　尹琛知道对方是担心他和父亲起争执，也就不再恼他，把包子丢进男人怀里，“趁热吃。”说着绕到另一边拉开门上了车。
　　贺尧囫囵吞枣地吃了一个，擦了擦手上的油，笑道：“还是老婆疼我。”
　　“谁是你老婆，吃饱了就赶紧走。”尹琛嘴上骂着，面上倒是高兴的，他看着贺尧哼着歌发动了汽车，补充了一句，“下次别再这么饿着，你胃不好。”
　　飞行员成天飞来飞去，吃饭时间不固定，大多都有胃病，贺尧也不例外。倒是尹琛肠胃健康至极，吃嘛嘛香。
　　“没敢出去买吃的，怕你出来见不到人，在外面冻着。”
　　“我不是在你车里放了好多饼干吗？”
　　“吃完了。”
　　尹琛叹了口气，说道：“你当时就应该直接上楼。”
　　贺尧深深地看了尹琛一眼，笑道：“算了，你还没准备好。”
　　尹琛闻言愣住，看着贺尧若有似无的笑容足足呆了半晌，才支吾地说了一句：“下次吧……”
　　“没事，我不急。”贺尧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尹琛的碎发，说道，“包子很好吃，再喂我两口。”
　　尹琛照做了，拿了包子撕成小块递到贺尧嘴边，贺尧勾起唇角一笑，张嘴吃了。
　　“我和我爸和解了。”尹琛说。
　　贺尧咀嚼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说道：“那不错啊。”
　　“但我总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瞒着尹航，虽然说他也已经是飞行员了……”
　　“他被哪个机队要走了？”贺尧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