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被安尹抱着,只露出双眼看向屏幕,圆圆眼珠子润润湿湿的,一眨不眨,分明不舍。
小孩子真神奇,只靠一双眼睛就能表达千种情绪;感情流露得如此彻底,叫伪装的大人惭愧。
抓周时,俩小孩在一堆奇珍异宝中爬爬停停,偶尔走几步,又坐下来看一看嗅一嗅。
小远帆是个吃货,他最后抓起一个金元宝二话不说就往嘴里塞,吓得他爷爷奶奶赶紧走来拿开,小家伙哭了起来,非要揣着元宝不可。
“看来远帆往后能给我们家赚大钱!哈哈哈!”安思泽疼爱地啜了一口孙子。
另一头的远航则盯着古时皇帝的玉玺出神,想拿,太重,拿不起来,双手抱,还是太重,他索性用身子捂住玉玺,不让别人看见。
“哎呀呀,这个小不点也不得了!!”安思泽可以说是这里面最高兴的人了,“我们家几代经商,是时候出来个显赫高官!”说着,又啜了孙子一口。
安臣看向屏幕,耸肩摊手,表示儿子们这么能干,他也不想的。
“得瑟!”这头的凌尚笑骂一句,看向骆梓辛,“你也同意,是不?”
——
直播结束,病房恢复平静。
凌尚握住骆梓辛的手,“看得高兴吗?”
没有回应。
“我也看得很高兴。”凌尚自说自话。
但高兴过后,有着说不清的落寞。就好像璀璨烟花喧闹过后,归于平静的无声令人一时无所适从。
为何甜蜜幸福都是别人的。
用殷红的血与锥心的痛,才换来真言吐露,“……骆梓辛,我好羡慕他们。”
“真的,好羡慕。”
——
病房门忽然被敲响。
凌尚收拾情绪,说一声,“请进。”
来人竟是骆家的老管家。
“凌少爷。”他取下帽子,朝凌尚恭敬点头。
“您好。”凌尚礼貌回应,“您这时候过来,有事?”
老管家点点头,神色有些犹豫。
“我听说,冯律师已把少爷遗嘱的内容告诉你们。……其实我们也是看到少爷行李箱中的文件,才得知他的打算。”
老管家停了一停,“凌少爷,……少爷动身去机场前,把一封信交给我,吩咐我在他离开后一个星期才能打开。没想到当天晚上,他受重伤的消息就传来,之后,行李箱的东西也被发现。……我没有遵从他的吩咐,提前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封信、一份文件和一把密钥。信上说,他会把财产留给您,但他在银行有一个保险箱……”
老管家直接掏出信,递给凌尚,让他看。
“……”凌尚接过,打开。
“老管家,当您看到这封信时,想必我的死讯已经传来。请别伤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冯律师那里有我的遗嘱,我的财产会留给凌尚,请您配合冯律师做好交接工作。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麻烦您。信封里有一把密钥,那是我在银行里一个保险箱的钥匙。往后,在我每一年的生忌日,请您烧一样箱子里的东西给我,直至烧完为止。这个保险箱,我并没有列在遗产清单中,请您替我保守这个秘密,谢谢。 骆梓辛亲笔”
随信附上的,是一份签好名字的授权文件,以便银行确认。
老管家见凌尚读完信,说到,“少爷让我保守秘密,可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您,……毕竟您是他的挚友,也是他的遗产受益人。”
“银行我还没去,……这把密钥,就交给您了。希望,您能在那儿找到什么办法,让少爷尽快醒来。”
——
老管家走后。
凌尚拿着密钥,看向骆梓辛。
关于这个人,自己所不知道的一点一滴,正逐渐显现。
第131章
银行主管接到上头命令,连夜赶来工作岗位。
凌尚出示文件和密钥,被领到文件指定的那一个保险箱前。
工作人员离开,凌尚一人面对冷冰冰的箱子。
不知为何,他有些紧张。
他将密钥插入,扭转,箱子的锁在内部解开。
他只要转动把手,就能开箱。
箱门被慢慢拉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束捧花。
香水百合与黄玫瑰。凌尚伸手去拿,花的触觉告诉他,这不是鲜花,而是干花。不知骆梓辛用了什么特殊方法处理过,其色泽与形状竟与鲜花毫无差异。
捧花系有长长紫白两色细丝带。
凌尚记起来了。
这是齐非宁海腾婚礼上的装饰捧花!当时,他这个伴郎被迫拿捧花候在马车旁,又被迫当跑腿,四处拍照。他把自己手中的捧花塞给骆梓辛,偷拍了他一张照片。
……是那一束花吗?
最后在骆梓辛手里被笑着轻闻的那一束?
凌尚转头,再看箱内。
一个装着什么的玻璃盒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端出来,才发现里面摆放着一艘战舰模型。
“……”凌尚细细端详。
这一艘战舰模型不大,却是纯手工搭建的。
他为什么知道?
因为就是他亲手做的。
这是他送给骆梓辛的第一份礼物。那时他已能呼唤王子殿下的名字。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遇上一个不知名的节日,就把礼物送出去。
那战舰花了他很长时间才做好——他卯足了劲,要做得尽善尽美。
送出时他像献宝一般,满怀期待又惴惴不安、小心翼翼。
骆梓辛接过礼物,笑了,笑得很高兴,“谢谢你。”
他也高兴,“嘻嘻,你喜欢就好!”
从那时候到现在,多少年了。
凌尚记得,自己送的时候,并没有用玻璃盒子包装。
这个玻璃盒子仅仅容得下模型,可见是量身定做的。
战舰依旧如当年一样簇新,丝毫不见磨损。
凌尚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摆在桌上的每一件,都保存完好,且都与自己大有关系。不是他送给骆梓辛的,就是他们一起选的——这些,全都记录着他们一起度过的美好童年时光。
到后来,他们慢慢长大,开始体会名与利的好处,送的礼物动辄数十万,不是豪车,就是大屋;再不济,也是珍藏名酒,传世字画。
但是否还有当日搭建模型时那份极致的专注与慎重?
自己又是否知道,当年收礼物那人,如何珍待这份初心?
反观自己,还记得骆梓辛第一份送给他的礼物吗?现今何处?还有其他的礼物呢?
凌尚用力想了想,他记得一部分,却记不全。
箱子里压底的,是几本相册。
翻开,一页,再一页,全是他与骆梓辛的合照,从小时候开始。
翻到某张照片,凌尚停下。
是他边弹吉他边唱“生日快乐”那一次。
照片里,他嘟起嘴,闭起眼,作势要吻骆梓辛,后者一手挡住他的脸,嫌恶地笑着扭转头。周围全是猪朋狗友还有各种彩纸乱入,场面欢乐混乱。
若不细看,真不知道,骆梓辛另一手却搂着他的腰侧。
是吗?有吗?
连凌尚自己都不晓得这个细节的存在。
照片按时间排列,到宁齐婚礼为止。
那之后,他们之间,像裂开一道大口子,怎么都合不上。
合上相册,凌尚失神。
他们竟就这般错过彼此。
他觉得自己爱骆梓辛,但其实,自己又有多用心。
而他不觉得骆梓辛爱他,但其实,对方比他用心太多。
这一桌物品,骆梓辛说,每一年的生忌日,烧一样给他。
他狠得下心来一下子结束自己,却舍不得让珍藏的回忆跟着他立马消失。
他把万贯家财给了他,到最后,他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只剩下这一桌子上的东西。
在这一刻,凌尚才切肤体会到,骆梓辛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同时,他也深刻体会到,自己对他,究竟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情。
小时候的他,不是这样的。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变得只懂用“最恶”来量度他人、用铜墙铁壁来保护自己,连他最爱的那个人,也无法例外、无法幸免。
如今,骆梓辛不愿醒来,是否因为,他对自己失望透了呢?
自己,是否就是摧毁骆梓辛生存欲望的真正凶手呢?
第132章
凌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医院的。
病房中。
他坐往椅子,看着骆梓辛。
他维持这个姿势,过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开口问,“……梓辛,你恨我吗?”
没有回应。
凌尚低下头,喃喃,“肯定恨的吧。”
满怀的自责,既令他好过一点,又令他更难过一点。
凌尚只觉鼻头酸,“……梓辛,对不起。”
——
凌尚的伤好得差不多,他可以出院了。
听说南亚国家有一间非常有名的寺庙,里头的高人能化解世间难题。
凌尚慕名前去,诚心跪拜,求神明保佑骆梓辛,让他尽快醒来。
他候了三天,高人为他求得一签,签文的意思翻译过来,是“舍得”二字。
舍得。有舍才有得,反之,有得必有舍。
这本质上,是一场等价交换。
“世间万物的大道理皆在于此,无人能成为例外。”高人撒一把谷子,庭院中忽而飞来大群鸽子,扑棱扑棱翅膀,停在玄色屋檐下,纷纷低头啄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