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她本来性子,该是大跨步过去把手机夺过来砸了了事,可这儿街道都有摄像头,也不知舅妈是不是只找了张婶子这一个“帮手”。
她这样冲动莽撞,留下图像证据,怎么看都是她不占理,把自己陷入更难堪境地。
贺章得人报信,匆匆赶来:“别在这杵着,进里面谈。”
航天院有接待处,不用进主体大楼。
郁溪冷脸坐在他俩面前,有人送茶进来,被郁溪眼神示意退出去。
不想久对着这两张脸,直接问:“来找我闹,想要什么?”
“我们哪里想要什么,不过是你舅舅病了,需要钱治病,我们一辈子老实巴交哪里能挣到钱,这才来找你帮忙。”
郁溪挑唇冷笑,这才发现以前是她小觑了这位舅妈。
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即便她现在录音放到网上,也只会被指责六亲不认,血脉相亲之人的救命钱都不愿拿。
她好奇起来:“想要多少?”
“三、三十万。”
郁溪双手插兜,低头闷笑了下。
舅妈反而被她笑慌,和舅舅对视一眼,心虚道:“很多吗?对你来说,不多吧……我们只求你帮这一次忙,以后不会再麻烦你。”
郁溪埋着头,唇角弧度上扬。
她不是笑这钱多,而是笑这钱太少。
这样大张旗鼓来闹一趟,她还以为舅妈想要多少。
这笔钱对现在的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也在不断提醒她,她过去是从怎样一方压抑逼仄的天井走出,三十万便是那里的天文数字。
“三十万。”她翕动嘴唇:“不行。”
“那你能给多少?”
掀起眼皮看眼前因贪婪而急切的人:“一分都不给。”
“你……”舅妈露出真实嘴脸,眼睛挤成丑恶的三角:“我把刚才的照片发在网上,所有人都会骂你忘恩负义,你的前途就完了!”
“好啊。”郁溪站起来冷漠点头:“你去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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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不想住宿舍,回了江依的出租屋。
江依今天进组,本以为回来会面对一室黑暗,无餍嗅着她残存的香味安抚自己,没想到灯光透暖,一个纤柔背影立在厨房。
乍惊又喜,忙不迭过去,从背后搂住纤腰,脸迈进浓密黑发,那熟悉的香味又哪是残香能替代。
听江依柔柔的问她:“我煮了银耳汤,喝一点吗?”
郁溪埋头不肯起:“你怎么在这?”
“白天的事我听小贺说了。”她转身捧起郁溪的脸,微微抬起去瞧她双眸:“小孩儿,委屈了。”
她从剧组开车回来,轻轻柔柔站在这里的背后,是下戏以后四个小时的车程,而为了不耽误明早拍戏,凌晨四点再开车回去。
郁溪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愧疚无措甚至压过了欣喜感动,开口才发现自己在哽咽:“我……”
然后大滴大滴眼泪,从眼眶溢出来,她全无防备,甚至连自己在哭的感觉都没有,慌得连忙走去水池边,拧开水欲冲洗。
她以前几乎不哭,现下却在江依面前频频落泪,到底是怎么了。
江依从后面拉住她手腕,强扭着她转身,关了水又捧起她脸,她垂眸想躲,江依却不让。
柔软的吻贴上来,轻吮她眼泪。
却有更多从眼眶溢出,源源不绝。
她哽道:“你,别……”
浑身抖得话都说不完整,身子被江依双手箍住,柔腻指腹贴上她唇,不让她再言语。
依旧一点点吮她眼泪,像江水包容雨滴。
郁溪这才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有这么大反应。
独自长大的岁月里,她不是不委屈,只是从没人护着她,知道委屈无用,所以从不发泄。一次次的泪,在她体内蓄了洪,遇到江依的珍视和郑重,倏然倾泄出来,汹涌到她自己都害怕。
她想通了,索性哭得汹涌起来,站都站不稳,江依拖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拿纸巾给她。
等她略平复,通红着眼带着鼻音:“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们,他们抢了我妈的画。”
她妈去世后,病中所作那些画都存在外婆老宅,外婆也去世后,不过几岁的郁溪,眼看着舅妈蝗虫般把外婆家扫荡一遍。
翻着那些画:“听说她以前在邶城的时候,这些画能卖钱?”
看着那些似儿童涂鸦的色块又不信:“真的假的?”
却还是把那些画全卷走,再不叫郁溪看见踪迹。
江依在一旁搂着她肩:“好,我们一分钱都不给。”
郁溪看她一眼:“我以为。”
她揉揉郁溪的发:“以为我会劝你给钱?”
郁溪点头,毕竟三十万买清静,对现在的她们可算最稳妥选择。
江依坚决:“我不会。”
“恨是和爱同样值得被郑重对待的情感,对于不该原谅之人,为什么要原谅?”
握住郁溪的手:“伤害过你的人,我和你一起恨。”
“你骂起他们来呢,我陪你一起骂。你打起他们来呢,我可以在旁边补两脚。”
郁溪终被她说得笑起来,又吸鼻子靠她肩上:“可这事真闹到网上,我会被停职。”
航天院性质特殊,就算今日贺章有心袒护,一旦闹出恶评,也逃不过这下场。
“那……”江依捏捏她鼻尖:“姐姐养你。”
凑到郁溪耳边压低声:“外面迷你的小妹妹那么多,我也恨不得把你关在家,只叫我一个人看才好。”
轻托起郁溪的下巴,吻上去。
郁溪刚才哭得唇发肿,又残留滚烫,江依的唇带那么点凉意,带来安抚。
室外一场秋雨,屋内灯光暖黄,这是她的家,她的避难之所。
箍住江依纤腰,撒娇般不肯放,江依展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什么都别怕,早就告诉你了,姐姐给你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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衬着夜色,四点起床,郁溪开车送江依去剧组。
天渐渐亮起,不想听电台,连身边人呼吸的频率,都化作对她的绝佳安抚。
“就在前面,左转。”
这时手机响,是陈文寻。
“喂?”
“小兔崽子,今天早点到办公室,数据追踪有点问题。”
“我还需要到办公室吗?”
“为什么不?就算你是总工程师,翘班一样扣钱!”
“难道微博上……算了,我到了再说。”
江依下车后绕到驾驶座这边,从打开的车窗捧起她脸,吻轻轻落在额头:“早安,女朋友。”
“有任何事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你要惯坏我了。”朝阳在江依身后染金,大亮的天光,让郁溪不好意思起来。
“我就是啊。”江依笑得坦然,一双温柔桃花眼藏尽初秋第一缕温柔的风,和桂花香气。
她飞快在郁溪耳垂上咬了一下:“就想惯坏你。”
郁溪带着发红的耳朵回邶城,路上在微博搜索自己名字。
之前没搜,是觉得这事板上钉钉,而她全然不想理会,是以这时才发现,微博上静悄悄,并没有昨天那件事发酵的痕迹。
陈文寻在办公室外等她,直接把她往里拽:“让你早到,你反而给我迟到那么久!”
“迟到没事啊。”郁溪透着点倦意:“需要五小时的数据,我一小时帮你搞定,不就找补回来了?”
一句话噎得陈文寻没脾气,笑得却又纵容。
下午贺其楠到他们办公室取资料,被郁溪叫过去,低声:“手机拿出来。”
贺其楠嘀咕:“怎么总让我干这么危险的事……”
郁溪在微博搜自己名字,奇怪,还是什么事都没有。
难道舅妈良心发现?
从小的遭遇让郁溪很快否认这一点。
可直到她回宿舍,微博上仍没一点动静,反而手机上躺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溪姐,方便的时候能联系我么?”
会这样叫她的人,是曹轩。
而她从祝镇离开时,就把所有人联系方式都删干净了。
她从不打算回头,把过往甩在身后。
本不想理,眼前又浮出曹轩在月色下把旧小说塞给她,微胖憨厚的脸上,不带任何评价,笑得一如既往。
回条信息过去:“睡了么?”
“没。”曹轩好像就在等她:“我想见你一面。”
郁溪白天事多,曹轩也不嫌晚,两人索性约了现在。
“你住哪?我过去找你。”
邶城对祝镇出来的人,大得仿若迷宫,郁溪怕他走丢。
曹轩住一家低矮小旅馆,郁溪想起陈文寻带她到附近来过一次,吃一家邶城家常小馆子。
她领曹轩过去。
曹轩和过去没怎么变,憨憨的脸上鼻尖沁汗,桌上瓷碟相较于他过分质朴的衣着,已显得奢华。
他手足无措,郁溪到底不忍,给他布了筷菜。
“溪姐,我刚知道我爸妈来找你。”等服务员退开,曹轩再憋不住嘴边的话:“不过你放心,他们不会做什么了。”
“为什么?”
曹轩咧嘴:“我追过来跟我妈说,如果她非要这么干,我就跟她断绝关系。”
舅妈一生最宝贝这儿子,曹轩执意如此,确实是她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