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低低问他,“白镜,你……真的是爱穆枫,他那个人吗?”
白镜莞尔一笑,侧头看他,“怎么这么问?”
“感觉,作为律师的直觉,”袁宁看向他掌心的戒指,犹豫了一下,忽然说,“不论如何……白镜,你对得起他了。”
男人瞳孔微微一颤,而后又轻轻笑了笑,“也许吧。”
把戒指放到袁宁手中,白镜最后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景象,然后朝袁宁挥了挥手,笑着说了句再见。
他就这么在袁宁眼中慢慢走远,再没回头,踏着和两年前一样稀薄的阳光,终究和来时一样,独自一人安静地离开了。
之后,袁宁再没听说过那个人的消息。
只剩下那天下午温柔的阳光,和那个在逆光中渐行渐远的消瘦背影,成了袁宁记了一辈子,也再难忘记的画面。
第10章 前尘
穆枫感觉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他叫沈漠风。
梦境的最开始有些朦胧,他听到很多很多的声音,金戈铁马,山呼万岁,血流成河,遍野哀鸿。
渐渐地,他看得清一些模糊的画面了,自己似乎站在一方金鳞高台上,望着台下遍地的尸首开怀大笑。
“白靖衣,你降还是不降?”
“你做梦!”
远远的城墙之上,似乎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白翎、赤甲、玄袍、长枪,几乎一举一动都牵引着自己的炽热目光。
“小小一个迦兰国也敢反抗我们帝君陛下,吃了雄心豹子胆嘛!”
“太子殿下还是乖乖开城投降吧!你也知道帝君是不会为难你的嘛~”
城墙上的少年握紧了手中长枪,长臂蓦然一提,甩出一个俊逸的枪花,直直指向高台上不可一世的男人。
“沈漠风!”少年冷声说着,猛然跃上城墙,厉声吼道,“迦兰全族宁可战死也不会降你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生!要城池,可以,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高台上的男人纵声大笑,缓缓抬起右手,身后的千军万马伺机而动。
“白靖衣,你的城,朕要了,你的人,朕也要了,”男人朗声说着,手臂终于用力挥下,“想死,就死在朕的龙床上吧!”
一声令下,尸横遍野,城破人亡。天地似乎都灰白昏暗下来,只余下满眼的血红夕阳,在天边凄然地悬挂着。
穆枫茫然地睁大眼睛,那些破碎的景象忽然一点点地,在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哼!反抗什么?你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早都被朕玩儿遍了!收起你那个可怜的自尊,乖乖躺在下面好好伺候朕吧!”
“白靖衣我警告你,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狗屁太子,更不是什么赤羽将军,你只是他们送给朕的一个贡品,只是朕的一个男宠、一个玩物,好好认清你的身份!”
“你干什么?!”男人的声音气急败坏起来,“想死?!谁允许你死了!白靖衣你给朕听好了!你敢再割自己一刀,朕就把你剩下的几个族人一个个用刀剁了,不信你试试!”
眼前的雾气逐渐散开,他看到暖帐温床上,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无力地望着前方,空洞的眸子缓慢地眨了一下,似乎有眼泪从一旁悄然落下。
“怎么还治不好?”那个声音逐渐焦躁起来,“朕再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若还治不好他,提头来见!”
“靖衣,”男人走近那个消瘦的人,深邃的眸子微微颤了下,然后犹豫着,慢慢把人抱在怀里,“朕……朕、我……我警告你,你再不吃东西,我就叫人把你那些族人全打一顿,然后再丢到荒郊野岭去……”
“靖衣,你……别哭了,我不威胁你了还不行么?”男人咳了一声,伸手抚了抚他额角的碎发,“我把他们都放了,真的,不信你起来去看看……”
眼前的灰白渐渐退散,似乎有阳光倾洒下来,照得整个身子都慢慢温暖起来。
“靖衣,你看,这是你们迦兰国的汗血宝马,我给你抓到了一匹最烈的,你试试看……哎!你小心点儿啊……”
“靖衣,这是不是你们家乡的竹笛?以前……呃,以前在军帐里远远听你们那边有人吹过。你看看,是不是一样的?”
“靖衣,过来看看,我让御储司的人赶制的,跟你以前穿的那个赤甲很像吧?来试试……嘿,真不错,我的靖衣穿什么都这么英气好看!”
晨曦般的温柔光芒逐渐浓烈,身体被照得热烘烘的,似乎连胸腔中的心跳也跟着温热起来。
“靖衣,霍飞说你的练兵方式很奇特,是你们迦兰国的秘诀么?我看赤甲营的兵比其他营的彪悍多了。这样吧,一会儿我再拟旨多拨几个营给你,你就继续那么练,很好。”
“靖衣,你耍枪的样子真是俊极了,来,教教我,是这样刺出去的?嗯?不对么?哦,嘿嘿……”
“怎么了?冷么?来,过来点,我抱你紧点儿就不冷啦。”
“在宫里闷了吧?走,打猎去,咱们再比比看谁猎得多,这次我可不让你了啊。”
“靖衣,我沈漠风这一生杀人无数,从来也没怕过死。可是现在……忽然就有点儿怕了。我死了,留你一个人怎么办?所以靖衣,我给你的兵你一定要练好,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得靠他们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男人低声说着,抱着怀里的人亲了亲,微笑道,“不过,我会努力活得久一点,我可舍不得让别人伤害你。”
怀里的人似乎有些僵硬,男人笑了笑,伸手抚着对方苍白的脸颊,稍稍用力把人扣在怀里,“靖衣,我知道你早就爱上我了,你不承认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亲口对我说出那句话。”
说着,他低头笑着咬了下怀中人的耳朵,“真到了那一天,我就死而无憾啦。”
炽热的阳光逐渐消散,一切渐渐被黑夜吞噬,灰暗得仿佛不曾存在过。
“你说什么!领兵的是谁?!”
“是……是赤羽将军,白、白靖衣……”
“你他娘的放屁!”
“是真的陛下!他们快攻进帝都了!真的是他,臣、臣亲眼所见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靖衣是去搬救兵了,他是去救我的……”
“沈漠风,”眼前的男人目光冰冷,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温情,“你已经没退路了,别挣扎了,投降吧。”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忽然放声大笑,盯着对面长身玉立的青年将领止不住地大笑道,“白靖衣,朕真是佩服你,你还真是忍辱负重得令人钦佩,”男人拔掉身上所有的刀枪利剑,一步步踏着血路走近那个曾让他倾心相待的人,“为了这一天,你不惜躺在朕身子底下伺候了朕十年!真是厉害,朕看中的人,果然是厉害!”
男人最后站定在他面前,任全身伤口迸裂,血流不止。他抬起手,狠狠掘住那人的下巴,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狠厉的声音如同一个诅咒。
“白靖衣,你,不、得、好、死!”
他看着对方瞬间惨白的面孔,嗤笑一声狠狠甩开手,任对方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来,来杀了朕,你不是想这一天想了整整十年么?”男人朗声笑着,逼近一步,再一步,“用朕给你的兵攻朕的城,用朕送你的马踏平朕的宫殿,现在,哈哈,来啊,用朕送你的枪,来杀了朕啊!”
男人望着对面呆滞僵硬的面孔,忽然冷冷一笑,手臂猛地一抬,狠狠抓住那人手中锐利的枪头,而后身子猛然一挺,任那锋利的兵器穿胸而过。
他仍是笑着,看着对面人剧烈颤抖的瞳孔,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他说,“白靖衣,我沈漠风这辈子唯一做错的,就是爱上你、相信你、宠爱你。如果有下辈子,我诅咒你和我一样,一辈子求而不得,不得好死!”
眼前的一切似乎渐渐又模糊了,声音也和那些画面一样,一点一点地消退干净。
穆枫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胸腔里涌出一股十分熟悉的悲伤。那些痛苦、愤恨、恼怒渐渐都淡了下去,到最后盈满这颗心脏的、刻入骨髓的,唯独只剩下那股浓浓的悲伤。
一辈子,求而不得的感情,一辈子,求而不得的人。
穆枫闭上眼睛忽然低声笑了笑。
原来,曾经这颗心脏竟那么地深爱过一个人。
原来,千百年前,自己便已经爱他如痴如狂。
白镜。
穆枫低低叫了一声那个让他心疼的名字。
白镜,原来一切只是回到了原点而已。原来你爱的,是那个消散了千百年的记忆。
即便是那般痛恨,竟还是那般眷恋。
你果然,和我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穆枫在黑暗中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最后慢慢停住脚步,长长舒了口气。
两世纠缠,究竟是你欠我多一些,还是我欠你多一些?
不过,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反正一切都结束了,不论你是白靖衣还是白镜,不论我是沈漠风还是穆枫,一切早已都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白镜,如果我只是穆枫,你还会爱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