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门卡还没刷,何伦便听到一把女声,隔着防盗门也不掩其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坚决:“小孩子在一起玩玩怎么了?我家小望今年才四岁,什么也不懂,能对梁叶舟做什么?他跑丢了只能说你这当保姆的没看好,怎么能怪我家小望?”
认出那声音,何伦扶了下眼镜,同时皱起了眉头。
那是张婉鸣,十一二年前的电视剧黄金女配,嫁做商人妇后息影多年,近年忽然又重新露面。
大名叫梁叶舟的粥粥走丢前,和她儿子罗望一起在摄像机之外的地方玩耍。前前后后十几分钟,再没接触过其他人。
用官腔一点的话说,罗望是最后一个看到粥粥的目击证人。梁家随行的保姆少不得要找罗望问问情况。偏偏张婉鸣是那种把儿子当命一样疼的人,觉得这么做委屈了她的宝贝,在何伦替老大下去说话时,双方已经口角了几句,看来现在还未消停。
虽然张婉鸣的话不无道理,但只是问几句话而已,而且保姆询问时的用词都很温和,没有责怪。张婉鸣的反应却这么激烈,不免让人暗自摇头。
何伦识趣地没同她们打招呼,径自走到电脑室,向临窗远眺,身形颀长挺拔的男子说道:“韩董,已经让人配合警方展开第二次搜寻,您要的东西也找到了。”
说罢,他取出一个新款手机。
男子闻声回头,斜映的夕阳穿过窗前高树照出他半边面孔,另一半则隐在暗处。光影交错,树影明灭,愈显得他五官深峻,神色清肃。
“让梁家的人过来,看看这手机是老大的还是老二的。”韩熙林吩咐道。
何伦只得硬着头皮到休闲室,从火药味渐浓的修罗场生生劝出正准备挽袖子大干一场的保姆。没办法,粥粥的哥哥梁叶帆为了第一时间得到弟弟的消息,在另外两家明星爸爸的陪同下待在现场,远水不解近渴,只能找保姆确认。
余怒未消的保姆过来看了一眼,确认道:“是小帆的。呃,就是老大。”
梁家夫妇为了方便随时联系,特地给两个儿子都配了手机。只是兄弟俩经常混着用,梁叶帆又在事发时慌慌张张把手里那个弄丢了。刚知道粥粥失踪时,韩熙林便尝试通过手机定位来寻找,但两个号码里却只能追踪到一个。顺着信号找到了老大的,接下来该全力追踪另外一个。
“另外一部手机应该还在梁叶舟身上。”性格使然,韩熙林不像其他人那样自来熟地喊孩子的小名,而是连名带姓地称呼:“小何,马上联系通讯公司的老段,让他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定位到。这里位置偏僻,刚才不成功也许是信号不好。”
何伦连连点头,立即打电话找人。
事情似乎有了进展,保姆心中略定。看到韩熙林长眉微拧,严肃异常,对事件十分关心的模样,再对比急于推卸责任的张婉鸣,顿时对这位英俊青年好感大生。
韩熙林此行十分低调,一应事务都由何伦出面,除了剧组的栏目负责人和厂长,基本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保姆也就无从得知,韩熙林固然关心失踪的粥粥,但更多的却是为公事烦心。
再红火的娱乐节目也经不起意外,如果孩子真出了什么事,这节目就相当于废了。这么一来,不但集团前期赞助的钱打了水漂,还会影响后续一系列企划。虽然不至于干系到新厂生死存亡,但想要扩大名气,势必得再加倍投入精力金钱,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从商道来讲无异于亏本。
韩熙林预测到了最坏的结果,偏偏却无法再做点什么。报警、组织搜救、设法定位,该做的他都做了,现在只能等待结果。
他最不喜欢无法掌控的意外,不免烦燥。从何伦外套里取出许久不碰的香烟,狠狠抽了几口。
保姆原本想同他说说话,见状顿时不敢打扰,坐到一边打电话给参与搜寻的同伴询问进展。说话间不免提到张婉鸣的无礼,抱怨了几句。
一旁,韩熙林听到张婉鸣这个名字,不由回想起她坚决撇清关系的模样。当时只觉得这人怕事又冷漠,说话还不经脑子,现在细想,这态度未免有些异样。
能在娱乐圈混出点名气的人,情商再低也有限度。不说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起码知道不该说什么话。张婉鸣那个态度铁定得罪梁家夫妇,但她本来没必要这么做。纵使真是小孩之间口角,罗望气跑了梁叶舟,稍明事理的大人也不会迁怒。退一步让孩子道个歉,服个软,梁家夫妇纵然心里有气,表面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疑惑间,韩熙林忽然想到,曾听制作人说她丈夫也在经商。如果张婉鸣知道自己身份,也就知道集团对这节目有多重视。若理解为她怕自己事后迁怒,所以不惜得罪人也决撇清干系的话,那么就说得通了。
一念及此,韩熙林眸光微冷,露出一抹讥色。张婉鸣如果真这么想,未免过于天真。有没有责任,不是惺惺作态几句就能撇清,到底如何,得由他来判断。
这时,何伦忽然冲进屋来,喜形于色:“韩董,找到地点了!”
“在哪里?”韩熙林马上问道。
“段工发了地图过来。”
说话间,保姆也围了上来,急切地看着何伦手中小圆圈转个不停的手机屏幕。
山里没有网络,只有2g信号。直到三人等得快失去耐心,图像才接收成功。何伦拿过当地地图比照一番,发现用红圈标注的地方居然是和工厂有合作的一家果园。
“我和你一起过去。”韩熙林决定亲自前往,难得有件事可做,总比干等强。
※※※
听说于家父子要晚归,萧可将剩下的一半蒸馅桔果收进了冰箱。这东西冷了再加热口感不好,必须吃现蒸的。
小孩走丢是件大事,何况是明星家的孩子。从吃馅果到准备晚饭,萧可一直在听于母念叨。托她的福,他虽然没看过《我家小弟》,却也记住了四个家庭的大体情况。
当于母科普到粥粥那对选秀出身的歌手父母当年恋情曝光世人如何大跌眼镜时,果园大门外忽然有人猛按喇叭:“于家大姐,送米来啰!”
这位老乡开着张金杯,车身上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出售大米,以及电话号码。萧可学以致用,偏着头辨认那几个字。老乡看见新面孔也觉得好奇,他看车,车主看他。
一通鸡同鸭讲后,萧可只记着这人包干了工厂和外来果园承包户的大米供应。至于“小伙儿真俊结婚了不”、“我家侄女介绍给你”之类的话,统统微笑无视。
得知他刚从工厂过来,于母不免又说起了小孩失踪的事,两人一起感叹造孽。落单的萧可认完了字,带着淡淡的成就感又去打量车子。
汽车造型繁多,但似乎又不像马车那样,按不同身份地位乘坐不同的车子。研究外观与车主的内在联系,是萧可目前的兴趣之一。
打量间,他听到后厢车座下有些微动静,像是小狗的呼噜声。
联想到狗毛混杂在大米里的情形,萧可不禁有些难受。虽然现在是普通百姓,但也不能这么不讲究吧?他忍不住往里探了探头,想看看那狗脏不脏。
车座下没有他料想中的土狗,倒是有个小孩,顶着一头乱发,挂着两行眼泪,小鼻子一呼一呼睡得正香。
第6章 元宵烩饼
小孩看上去四五岁的模样,虽然小脸上灰一道白一道,像只在灰堆里打过滚的小奶猫,但仍能看出肤色细嫩莹白,是乡村习惯了风吹日晒的孩子所没有的。
想到刚刚发生的走失案,萧可马上对于母说道:“阿姨,我在车里发现个孩子,你来看看是不是那个粥粥。”
“什么?”
闻言,于母赶紧过来,老乡也疑惑地跟在后面,一脸茫然:“我车里有个小孩?我咋不知道?”
于母费劲地弯下腰去,打量片刻,“哎哟”了一声:“没错没错,就是粥粥。刚才我还担心他跑到山里遇到危险,这下可妥当了。我们快把他叫醒送回剧组去,丢了这大半天,那些人都着急死了。”
老乡依旧纳闷不已:“他啥时候爬上我车的?”
萧可说:“等他醒来一问就知道了。先别管那么多,把他叫醒再说。”
车子没开窗,三个人挤在车门处大声说话,厢内顿时回响起嗡嗡声。不等他们去叫,粥粥先自己睁开了眼睛。懵懵懂懂地看了看四周,发现面前都是不认识的人,赶紧往里缩了缩身子。不想脑袋顶到车垫,扁了扁嘴又抽泣起来。
于母连忙哄道:“别哭别哭,我们不是坏人。你能出来吗?小心不要碰到头。”
粥粥只顾着哭,不管他们怎么哄劝,分毫不理。
劝说片刻无果,萧可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便问老乡,能不能把车座拆了。在他看来,汽车和轿子的座位一样,都该属于可拆卸范畴。
好在当初为了方便堆货,老乡改造过车子后座,还真可以掀开。三人齐心协力,小心翼翼忙活了一阵,总算毫发无损地把孩子从狭缝里抱了出来。
粥粥从剧组逃出来老半天,两顿没吃东西,又哭了好几场,体力消耗过度。虽然很抗拒被陌生人抱在怀里,但除了扭挣几下之外,也做不了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