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应了一声,低下头找身份证和车票。
高铁开车前五分钟就不能再验票了,顾慨棠有些着急,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他深吸口气,向外看。
结果一抬头,顾慨棠就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急切地在奔跑、撞动,那人气喘吁吁,拉住一个路人,喘不过气一样问:“15号检票口在哪里?”
路人随手一指。
顾慨棠的眼睛就和那人撞上了。
顾慨棠心一缩,他头也不回,用手按了按那名迟到的研究生,留下了一句‘不用等我’后,就朝前方跑了过去。
窦争,窦争,他怎么会来?
顾慨棠没有时间去想,他跑到窦争面前五米的地方,才迟疑着停下脚步。
窦争像是流浪的野狗一样,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看着顾慨棠。
他的额头上有机油留下的乌黑印迹,顾慨棠抬手想帮他抹去,但犹豫了一下,翻着书包,拿出一块纸巾。
顾慨棠还没来得及递给他,就被窦争抱住了。
他抱得那么紧,顾慨棠肋骨都有些痛。
火车站人山人海。那一瞬间,周围的人群都好像模糊成水蒸气,嘈杂的声音时远时近,模糊不清……
第68章 “我什么都没有,可是我爱你!我这辈子只可能爱你一个人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爬,带着电,电流通过指尖,留下微妙的酸痛感。
顾慨棠咳了两声,再次开口时,声音又哑了,他问:“……你怎么来了?”
“我……”窦争低着头,说,“我,我……我……”
这还用问吗?
窦争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他被顾慨棠甩了,毫不留情,干脆利落的甩了。
顾慨棠问的对,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应该来。
可窦争忍不住,只要有可能见到顾慨棠……
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一定会来。
明白这点的窦争觉得十分羞耻,他眼眶发热,说不出话来。
顾慨棠仰着头,看着站台上的钟表指针指向九点四十八分。
顾慨棠说:“你回去吧。”
顾慨棠轻轻握住窦争的手,挣开,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环绕的冷气,按理说火车站里十分温暖,可顾慨棠就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拉着行李,向前走时,脊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窦争站在那边,十分疲惫地喘着气。
“顾慨棠——!”
窦争朝那人的背影喊。
他第一次喊顾慨棠的原名。
顾慨棠的双手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他停下脚步,放下行李箱,用力按着自己的手臂,没有回头。
窦争深吸一口气,嘈杂的火车站,好像都能听到他的回音,他道:“……是!我很脏,没教养,没头脑,幼稚的要命,不负责任,做事不考虑后果!”
顾慨棠愣了,他转身去看窦争。
窦争双眼通红,他道:“我没存款,也没房,高中学历,还是个修车的!”
“……”
“我什么都没有,可是我爱你!我这辈子只可能爱你一个人了,”窦争吼得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起,“我愿意为你努力,我只要你,你,顾慨棠,你能不能等等我?”
窦争的言语惹来众人非议,他们或男或女,对着窦争指指点点,小声嘀咕:“这人是谁啊?”
“好大嗓门,有没有素质。”
“快走,可能是神经病。”
“……”
顾慨棠站在那边,颀长而挺拔,表情淡淡的,带着难以言语的情感,他看着窦争。
车站的时钟提醒此时已经是九点五十二分。
窦争像是耗费了自己全部的体力,喘气时嘴唇颤抖。
“……”
“……你要是愿意等我,”窦争大口呼吸,认真的,眼神无比坚定,他一字一顿道,“……我就等你一辈子。”
“……窦争,”顾慨棠双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九点五十三分,顾慨棠说,“我没办法……对你好,你不要等我。”
“……”窦争彷徨无措地看着顾慨棠,他扶了一下旁边的座椅。
验票员催着顾慨棠,说:“先生,九点五十四分,还有一分钟就不能验票了,你要验票吗?”
顾慨棠没有听见那人的话。
他看着窦争,窦争问:“你还回来吗?”
顾慨棠‘嗯’了一声。
窦争问:“你不想让我等,你不想看见我吗?”
顾慨棠没说话。
窦争说:“你要是和其他人结婚,我会杀了你。”
顾慨棠拉着行李箱,在检票的最后一分钟,他走进车站,回过头看着还站在那边的人,张了张口,说:“窦争,再见。”
银白色的动车关上门,顾慨棠靠在墙边,手还在抖。
深红色衣着的服务人员对顾慨棠说:“先生,您的座位在前面,左手边。”
顾慨棠轻轻点点头,表情十分淡然,好像没有情绪的波动。
对方又催了两声,见顾慨棠没有动静,也就不说话了。
过了几分钟,顾慨棠才拖着行李朝座位走去。
他的座位在三车厢,但这之前顾慨棠要去跟刘浩然报告。
刘浩然在一车厢,他端着一杯清茶,已经翻开期刊开始阅读。
顾慨棠站在过道,对刘浩然说:
“老师,人都到齐了。”
“嗯。”刘浩然扶了扶眼镜,头也不抬地说,“小顾啊,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有篇文章想给你看。”
顾慨棠没说话,顿了顿,坐在刘浩然身边。
刘浩然道:“这个报纸你有订阅吗?它邀请我去当评审编辑,里面有些思想还是太幼稚,不过当开阔视野吧,你可以看看。”
“……”
“还有上次和你说的论文改革——”刘浩然的老花眼和近视眼越来越严重了,他没有脱眼镜,而是双眼上翻,抬头纹明显,看顾慨棠。
就看顾慨棠静静地坐在那边,面无表情,但是眼圈红了。
刘浩然一惊,问:“小顾?”
顾慨棠‘嗯’了一声,鼻音很重。
“你……”
顾慨棠颤抖着吸了口气,说:“老师。”
刘浩然停顿了一下,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有验票员走过来。他担心地拍拍顾慨棠的肩膀,最后还是没说话。
顾慨棠咬牙忍着,道:“我……先回座位了。”
“……”刘浩然说,“去吧。”
顾慨棠站起身,步履稳健,微微低着头,向后车厢走去。
所有来深圳开会的研究生都在这边,顾慨棠坐下来后,从书包里抽出一本书,随便摊开一页,然后他就撑着下巴,故作认真地看着。
看了几个小时,书都没向后翻一页,眼圈却红了好几次。
顾慨棠之所以伤心,是因为他大学时,看到曹学佺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心中是有些不屑的。读书对顾慨棠来说,学位证书是次要,重点是修身养性。
做个正直负责的人,快快长大,成为母亲、妹妹的依靠……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对家里的不满,对窦争的态度,挣扎着,顾慨棠夹在他们中间,左转右转都痛得要命,这个局面,无论他选择哪个,都是负心,都是不负责任。
顾慨棠恨着这样的自己,他难过得心脏抽痛。这种感觉,顾慨棠二十五年的人生中,还没有经历过。
坐在顾慨棠右后角的杨秉治时不时抬眼看看他,坐了四五个小时的高铁后,他站起身,走到车厢中部,给楚薇打电话。
高铁上信号不好,楚薇‘喂’了几声,有点不耐烦地说:“大痣,有什么事啊?你已经在车上了?”
杨秉治道:“我说,楚薇,你趁有机会,赶快换个导师吧。”
“什么?”
“我刚才看见刘浩然叫顾慨棠去谈话,好像是说毕业的事儿,把他都给说哭了。”
楚薇无比震惊:“耶?什么?!”
“真的,”杨秉治信誓旦旦,“顾慨棠一路上都噙着泪,我们都不敢找他说话,不敢刺激他。”
“这……”
“你想想他,”杨秉治道,“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但他是大神吧?”
“什么不怎么样……”楚薇嘟囔道,“整个学校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整个学校找不到比师兄更认真的好不好?”
杨秉治:“……”
楚薇不敢置信,反复询问:“真的吗?师兄真的哭了吗?不可能啊,你哭一百次,他都不可能哭一次。”
杨秉治哼了一声,很不高兴,又不想挂了电话,沉默了一会儿,说:“反正,反正你赶紧转导师吧,要不然以后毕不了业,有你受的。”
楚薇还是很相信杨秉治的,顾慨棠被训哭了这种事瞒不了别人,杨秉治没理由骗她。她想了想自己的学术研究素养,又想了想顾慨棠的,再多想想,想到顾慨棠平日的忙碌,楚薇有点害怕,最后化成一句叹息:“大痣啊,……你就别管我了。”
顾慨棠和导师在深圳待了一个星期,只在宾馆一层的报告厅开了两次会议,其他时候给研究生自由活动。刘浩然还给顾慨棠发了几百块钱的补贴,让他到处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