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还真是个有本事的,我话刚落,他直接又挂断了。
倒成我上赶着了,我把电话揣进兜里,本想就此作罢,不接就不接,老子心气儿没那么好,犯不上贴你冷屁股。回医院走廊长椅上坐了片刻,我叹口气,又给他拨了过去。
他还是接了。怕他再挂断,我赶紧道:“华睿阳你别跟我这样。我碰到了点儿事,心里难受,想给你打个电话,你别忙着挂,先听我讲。老家这边有个很年轻的女孩,是我跟老周小时候认识的妹妹,老周邻居。很开朗,可是患了癌,查出来的时候就是晚期,医生说她过不了冬天。老周准备给她办个婚礼,陪她穿一次婚纱。华睿阳,我没想到老周着急叫我回来是为了这事,我现在难过得要命,你也别跟我怄气了,咱俩都他妈的健健康康好好活着就已经该谢天谢地,当年我父亲也是……”
华睿阳在那头打断道:“我现在过去。”
我吸吸鼻子,道:“别,你千万别过来,说好了的,你等我回去。真的,千万别过来,咱俩得分开几天找找感觉。”
他道:“你自己受得了?”
我道:“也没什么受不了,这种事说到底我是外人,比我难过的大有人在。我陪陪老周,你过来的话反而碍手碍脚。对了,跟你汇报个事,安安是秦卫的影迷,我准备叫秦卫过来一趟,先给你通报下,免得又疑心疑鬼。”
华睿阳气道:“沈文初!”
我握着电话笑笑,道:“所以说咱俩还是分开几天都冷静下,你怪我不信任你,你不还是一样,行,先这样吧。跟你讲讲话心里好受些,对了,楷楷有没有找我?按时吃饭没?这几天太冷,给他多加几件衣服,他有件长羽绒服,蓝色的,就在衣柜里,给找出来穿上。”
华睿阳道:“楷楷是我儿子,你操那么多心。”他气势汹汹讲完这句,又缓和了语气,道:“好好陪着那女孩。真的不用我过去?”
我道:“真的,千万别来,等明年咱把事儿办了,我带你正儿八经去看看我父母,你可得把你家最贵的酒拿来。现在就算了,咱状态都不好,叫老人家看着担心。先这样,好好看楷楷,要是他闹出个感冒发烧的,华先生您自己掂量着。”
他在那头低声一笑,道:“文初,你现在已经离不开这个家了。”
我不想去反驳,却也不想承认,道:“我那是离不开我儿子。”
他没在计较,又讲了些叫我注意身体之类的话,这才挂断电话。
这算不算是冰释前嫌,看着简单,其实方才我已经紧张得满手心都是冷汗。大概只有遇到生死警醒时才能敦促人心,不愿失去的,就牢牢抓住。因为太在乎所以去猜忌,也因为太爱,所以无可动摇。
缓缓心神,片刻后我给秦卫拨过去,接到我的电话,他有些惊讶,问道:“文初,怎么了?”
我分不出他是自然反应,还是刻意伪装,听到他还是那种关切的语气,我心头一抽,还真是有些怅然了。
我将这边情况简单说了下,希望秦卫能抽出半天时间过来一趟,不为别的,就当是人文关怀了,我怕他拒绝甚至道:“你发个通稿当成正面宣传也行,不要暴露安安的信息就好,因为是我跟老周从小看大的妹妹,希望你能帮忙。”
那头秦卫道:“我在你眼里已经卑鄙到这个地步吗?放心,一定会过去。”
其实他要是拒绝我,我也毫不意外,毕竟我于他,大概也已经算是不相干的人了。
没想到秦卫答应却这般爽快,他又问:“婚礼是哪天?我去给她个惊喜。”
我告诉他时间,然后说了句谢谢,那头秦卫沉默片刻,道了句不客气。
安安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老周火急火燎地终于订好了酒店,也为安安买来了婚纱,安安的父母很感激,哭着笑着谢谢老周。
安安不想最后也待在医院,她想再回家住住,老周将安安从轮椅上抱起来,顺便抱着她在空中转了个圈,安安微笑着搂紧老周的脖子,笑得却很安静,或者已经不算是安静,她已经太虚弱无力。
婚礼那天,来了很多人,安安家的亲戚,还有安安的同学,大家努力都去微笑着为安安鼓掌。而我,在台上拿着话筒为他们主持着仪式。这场模拟的婚宴,其实更像是一场送别。
老周抱着安安走在铺满玫瑰花瓣的红地毯上,身着白色婚纱的安安很美,蓬散开的纱裙衬得她像个天使。安安化了淡妆,看着脸上气色很好,她冲大家微笑,好像无忧无虑。
我抬手看看手表,望向大厅门外,看到秦卫的助理跟我打招呼,我笑着点点头,拿起话筒道:“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美丽的安安,算是个惊喜吧,安安可要睁大眼睛看好啊。”
我带头鼓掌,客人们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也附和着我的掌声,直到秦卫出现,出现了若干惊呼。
秦卫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走到安安面前跟她握手拥抱,安安惊得终于掉下眼泪,看起来很幸福。
老周朝着我竖起大拇指。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简短隆重,结束时老周送体力不支的安安回家休息,秦卫走到我面前,道:“好歹要尽地主之谊,文初,不请我喝杯茶吗?”
我请他去饭店旁边的茶屋,点了一壶红茶,我捧着茶杯暖手,他道:“没想到我们还能一起参与这种事情。”
我道:“是你名气太大,粉丝遍布天下,我又正巧认识你。”
“这可不是正巧认识就能办成的事。”他看着我,话里有话。
我道:“没错,是你心肠好。”
他一笑,然后抿了口热茶,道:“算起来,这是咱俩一起参加的第二场婚礼,头一次是陶桃的,那个时候其实你对我已经很生分了。我送你的戒指,现在大概早就不知道被扔在哪里了吧?”
我轻笑,道:“是我错过了戴那枚戒指的时机,现在你该送给更合适的人。最近怎么样?片子还顺利吗?”
秦卫道:“被华睿阳整得很惨,资金周转很困难,不过他好歹算是手下留情,辰星还没有倒,放心好了,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整垮的。当初潘远想弄走辰星,那么嚣张的人,照样没得逞。”
我听着,道:“潘远何止没有得逞,都被你整得身败名裂。算起来,你对我好像真的算是手下留情了,我要不要谢谢你?”
秦卫脸上敛了笑意,面露不愉道:“文初,你又对我讲刻薄话了,你再挑拨我,我可把你办了,隔着这么远,谁也救不了你。”
我笑,给他添了添茶水,道:“你不会,现在大家都是会算计现实的成年人,早就抛弃冲动了,不是吗?我远没你的事业重要,你也早就放弃我了,何苦再做戏?”
他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华睿阳也被你玩得团团转,文初,有时候真觉得你手段高明,我都自叹不如。”
听到他这般评价,我心里还真不是滋味,算了,秦卫怎么想是他的自由,我何苦去在乎?我岔开话题,问道:“好久没有听到潘远的消息,他怎么样?”
秦卫抬眼看我,道:“你这是瞎操心还是故意找刺儿?他呀,本事大着呢,用不着我操心。听说在戒毒所里都成老大了,嚣张得很,改天得去把他提出来好好教训顿。”
看秦卫咬牙切齿的模样,我失笑道:“提出来就好好珍惜吧,万一是真心的呢?”
秦卫脸上满是嫌弃,我俩目光接触,同时笑了出来。
他还要赶回片场,这边不能久留,送他上车时他又道:“正在拍《朱砂》,不过跟旁人拍总觉得感觉不对,是我当初决定得太草率,害你错过喜欢的剧本,抱歉。”
我摇头,道:“最起码,咱俩还是随叫随到的朋友。”
他微怔,然后道:“回见。”
婚礼结束后的第三天,安安走了。
告别老周,我乘火车返回。
抵达车站的时候,发现这个城市正在下着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雪势很大,又正值晚高峰,全城的交通已经瘫痪,车站中满满当当全是滞留的乘客。
之前与华睿阳通话,他问我何时回来,我没有将具体时间告诉他,只是说最近几天。此刻在车站等了约莫半个小时,情形完全没有好转,雪却下得愈发大。我去买了把雨伞,决定徒步回家。
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停车场,主干道上被堵住的汽车无望地忽闪着车灯,一眼望不到尽头,倒成就了一片无奈的夜景。
雪已经到了没过脚背的高度,小时候在老家也遇到过一场大雪,雪没过膝盖,我在外婆院子里踩雪,一脚下去咯吱咯吱响,玩累了就靠在那棵柿子树上,也不觉得冷,仰着头等待被风卷起的残雪落在脸上,星星点点的凉,很清爽。
我在道边走着,想仔细再去听听踩雪的声音,却发现无法捕捉到,那种细微的声音被路上汽车烦躁的鸣笛声掩盖,根本听不到。
安安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是不是要去蜜月旅行了?
老周还没来得及回答,安安就昏迷了过去,再也没有醒。
我其实跟这个女孩一点都不熟悉,只不过小时候打过几次交道罢了,只不过知道她是老周的邻居罢了,但是看着那么年轻的生命陨落,熟悉不熟悉已经不重要,唯剩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