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都是俩人一起跋涉过千山万水之后的后话,目前来说,迪诚烨没这个肥胆儿,还处在心甘情愿当忠狗的阶段,只是以前是条哈巴狗,现在就算没熬成藏獒也熬成狼狗了,跟许晋城的相处没再那么一味迁就,他也不再遮掩自己的强势,该管的时候管,该说的时候说,该占便宜的时候占便宜,虽然现在许晋城没啥便宜好给他占。
数月来殚精竭虑操劳,再加上神经紧绷和感情创伤,许晋城身体的免疫系统终于罢工崩溃,他在初冬时节的寒风中一病不起,直接发展成了肺炎,住进了医院病房。刚入院的头几日,许晋城仍旧沉默寡言,对于外面的事不闻不问,时常发呆,甚至拒绝跟主治医师交流,就那么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该吃饭吃饭,该打点滴打点滴,人却是更加消瘦了。
迪诚烨深夜飙车赶来,轻手轻脚走到许晋城身边,看他闭着眼睛似乎沉睡过去,便轻轻握住许晋城的手,许晋城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小声咳嗽了几声,迪诚烨忙去给他倒水,许晋城自己坐起来,哑着嗓子道:“来了,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吵醒你了?”迪诚烨有点后悔扰了许晋城安眠,虽然是医院里面有熟人,不用顾忌探视时间什么的,不过他现在只希望许晋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康复,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管。
许晋城就着迪诚烨的手喝了口水,润了润干痒的嗓子,才继续说着:“我这边没事,你不用特意再过来,迪老先生情况怎么样?”
迪诚烨这几天确实忙成了狗,累成了驴,他必须扛起大梁,马上需要着手办好江玉婷的后事,电影《梨园》虽然只能中断搁浅,但需要他出面协调安顿的事务堆积成山,更别提狂轰乱炸打了鸡血的媒体了。他爷爷迪老先生的病情时好时坏也不稳定,老人家病中心理很是脆弱,挂念他最宝贝的小孙子,迪诚烨是个讲孝道的人,自然不能离开老人家太久。他白天趁着跟哥哥换班陪床的间隙出来处理公事,晚上陪到爷爷睡下再匆匆赶到许晋城这边。如此奔波数日,迪诚烨实在没精力打理形象,胡子拉碴地从阳光飒爽小青年直接变成了糙汉子。
许晋城再怎么不闻不问,也将年轻人的辛劳尽瞧在眼中,看他这般重压之下也不曾吐露半句怨言,更是稳妥地将繁杂事务分了轻重缓急,有条不紊地该干什么干什么,许晋城对迪诚烨生出了些佩服,换做是他在这样压力中,估计不会比迪诚烨做得更好。做人什么时候都要学着将心比心,许晋城再怎么不愿言语,也不忍心太冷落风雪寒夜赶来的年轻人,他指了指旁边的空床,说着:“快去躺会。”
迪诚烨却不挪开,他握着许晋城的手,像是终于从紧绷状态中松懈下来的大男孩,额头在许晋城手心里来回蹭了蹭,闷声闷气说着:“让我坐这儿就行,跟你待在一起对于我来说就是休息了。”
许晋城不忍心像从前那样立马将手抽出来,便由了他,还神差鬼使地抬手揉了揉迪诚烨乱糟糟的头发,说着:“辛苦你了,我这边人手够,你不用过来奔波,今天下了雪,路面打滑,开车走那么远,家里人会担心。”
迪诚烨趴在许晋城手心上,贪恋那寸方的温暖,说着:“你不担心吗?”
许晋城并不习惯再继续讲什么太亲密的话,只是抽手又摸了下迪诚烨发顶,没再讲什么。迪诚烨捉过他的手放在腮帮子底下垫着,继续趴那里,说着:“我很担心你。”
一语落,俩人都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听到迪诚烨低低喃语道:“本来应该好好追求你,眼下实在分不了身,等过后一定补偿你,晋城……”
许晋城闻言哭笑不得,再看去,年轻人已经沉沉睡了过去。许晋城在黑夜里轻叹口气,不过这叹息湮没在年轻人踏实的鼾声中,弱不可闻,不觉悲伤。在迪诚烨的呼吸声中,许晋城靠在那里继续眼神空洞地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短暂睡眠显得那么珍贵,他已经彻夜失眠数日,此刻得到这么沉的一觉,再醒来,许晋城觉得精神好很多。
迪诚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许晋城在自己枕头旁边发现了几个精巧的折纸,纸飞机,还有几个纸鹤,星星之类,幼稚得简直不忍直视!估计也只有迪诚烨这种脑筋没长全的成年人才搞得出来,不过许晋城却并不反感,他顺手捏起纸飞机把玩,看见上面写了字,迪诚烨的笔迹,龙飞凤舞道:“今天让人给你买爱吃的小笼包,晚上尽早过去陪你,有事随时打电话。”
许晋城不自觉露出浅笑,看呆了进门给他送餐的护士小姐,护士红着脸问着:“许先生您早。”
许晋城开口,说着:“早。”然后说道:“待会让大夫给开点安定片,我失眠。”护士应下,安置好早餐后就立刻出去叫医生了。
许晋城看了看眼前的饭菜,就算完全没有胃口,还是强忍着比前几日吃得更多些,他得吃好睡好,早点康复,好去帮年轻人分担点。
人心都是肉长的,许晋城更是重情重义的人,他心里有数。
☆、第六十八章
迪诚烨前几日非常强势地将许晋城的手机收走了,说帮他拿着,有什么重要的事他自然会转告,免得老是被糟心的事儿弄得没法安心养病。迪导更是嘱咐医护人员别给许晋城报纸之类的,免得他看见什么报道又窝心难过。对于迪诚烨的信息隔离措施,许晋城没反对,他潜意识里认定迪诚烨是个磊落正直的人,这种红墙高屋出来的子弟,骨子里傲气得很,是不屑于玩什么欺上瞒下的龌龊手段,要是真有重要的事,迪诚烨自然会告诉他,要是不重要的,许晋城现在也没精力管了。
至于江玉婷的后事,许晋城觉得自己在她生前已经尽心尽力,问心无愧,身后事,身后事,人都去了,走的时候也是冷清寂寞,死后再热闹也是旁人的热闹,也是走了形式上的热闹,这个时候恐怕越是对玉婷生前有愧的人,越恨不得出十二分力气来弥补自己的良心不安,比如上蹿下跳的严瀚。不过,现在再积极又有什么鬼用,所以当迪诚烨说起严瀚打来若干电话找他时,许晋城只是送了严瀚一声冷笑,告诉迪导不用搭理。
迪诚烨确实说到做到,晚上比前几日来得早些,外面大雪白天停了一阵,这会又下了起来,迪诚烨开门时还带着周身寒气,大概走得急,又吹了冷风,他脸色比先前红润得多,高高大大地往门口一站,立刻充盈了许晋城空旷冷清的病房。他没着急走近前,先脱下沾着雪花的黑色长风衣,挂起来使劲搓了搓手,朝着许晋城道:“身上寒气太重,别凉着你,稍等一下。听大夫说你想要开治失眠的药,一直睡不好吗?白天有没有睡点?”
许晋城瞥了一眼床边案几上的小药瓶,轻点下头说着:“身体有足够的睡眠才能恢复得快,没事,前段时间太疲劳,乏过了劲儿才这样。你吃晚饭了?”
迪诚烨使劲再搓了两下手,这才走近许晋城,伸手摸了下对方额头,说着:“没顾得上,想着先来你这边,中午他们送来小笼包了吧,吃得怎么样?对了,爷爷的主治医生今天说爷爷身体状态算是稳定下来了,再住几天就可以回家静养了,总算能放心点儿了。”他说着,拿起案几上大夫开给许晋城的那瓶安定片,皱着眉头看着瓶子上的小字,说着:“待会给你偷偷换成维生素片,这东西吃多了容易依赖。睡不着还是你心事多了,反正这会儿还不睡,跟我聊会天呗。”说着拉过椅子坐下,长腿交叠舒展,抻着胳膊伸个懒腰,长舒一口气,道:“我倒是有好多话想跟你讲,玉婷姐的事……凭着我俩的感情,本该大哭一场好好送送她,可好像总错过时机,总有事压上来,到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想想她这辈子,从事业上来说,不枉走一遭了,她来去干净,就算走,还那么漂亮,没有给喜欢她的人留下一丝一毫衰老的模样,做女人,做演员做到她的地步,已经算是极致了吧。我这几天想好了,就算玉婷姐不在,《梨园》我还是会拍完,算是我送她最后的礼物。她为影片付出了那么多心血,我不能眼睁睁瞧着她最后的影像就这么没了。找替身补拍她没拍完的戏份,后期请我在美国的搭档团队做电脑特效,我已经咨询过,初步合作意向也达成了。所以,晋城,你得快点恢复起来,咱还得拍,得拍得更好,玉婷姐肯定瞧着呢。”
许晋城听闻他这些话,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眶,说着:“好。”
迪诚烨握住他的手,道:“这些事我犹豫着要不要跟你讲,来的路上想明白了,亲友离世带来的悲伤和遗憾,是一辈子都没法痊愈的伤痛,跟时间无关,你就这么想,离开的人去了另外一个平行空间里生活了,就像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玉婷姐的新世界就跟咱们隔着镜面玻璃,她瞧得见我们,我们看不见她,等再过几十年,我跟你也要跨过那道门槛,便又能见面了。人生不过百年,细想想,什么都是过眼烟云,所以……放宽心,别困在自己的围城里憋死自己,你不还有我嘛,我又年轻又健康,老来老去的,不会早抛下你,到时候不会残忍地比你早走,我一直陪护着你,行吧,不亏本吧,喏,看我肌肉,多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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