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外面披着一件雪白的长毛狐狸皮裘,从脖颈上绕着的一圈真张狐狸皮毛,一直柔软的垂到脚边。那张如画的脸,也是如狐裘一般的雪白,没有一丝人气的表情。
“乔、乔先生吗?”正当所有人都在惊叹的时候,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看得出来,他军装上的标识,显然是在场的最高——司令一级。
“野田先生。”
眨眼,淡淡地眼了一眼面前的人,乔四爷开口寒暄了一句。
“正是在下!没想到,沈阳那次相见之后,乔先生还能记得在下。”野田本一郎大步走到乔四爷的面前,就要去帮他脱下肩上的狐裘。
“晚上好,野田先生。”上前一步,管家微笑着对野田本一郎打了个招呼,随即抬手,把乔四爷肩上的狐裘取下来,交到一旁的侍者手里。
“你好,”暗自打量了一下乔四爷身边的这个男人,野田有点不高兴,但是那也只是一时的。他觉得,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想乔四爷这般的人。
适才的那个长毛狐裘将乔四爷的整个身体都裹住了,野田这个时候才看到,乔四爷身上那件苏锦银线绣的月白色闲云野鹤长袍。那图案只有一般是绘在长袍上面的,另外一半,恰巧地衔接在了乔四爷上面穿着的一件马褂上,云雾缭绕,仙鹤几只,妙笔生花,活灵活现。
“虽然送了请帖给先生,但是没有想到,乔先生居然赏脸,真的来了。”
“没什么,只是最近天气太冷,所以不太爱出来走动。”
“哦,原来是这样,倒是在下误会了。”
站在乔四爷身后,管家虽然是一脸礼貌的微笑,但心中早已经是把这个叫野田本一郎的男人翻来覆去骂了个一十八变!
这人的中文说的如此顺溜,必然是一个“中国通”。大年三十的晚上宴请南京各界的知名人士,这摆明了就是鸿门宴,不来——恐怕下一步就不只是宴会了吧。
管家心里恨极了。但是却也不能把这情绪表露出来——就如同乔四爷,自从南京在一个星期前彻底沦陷以后,乔四爷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但是,无论怎么样,无论心中有多么的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一丁点的差错!
因为,错一步,就是乔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错一步,就是乔四爷手上比人命还重要的军火路线的毁灭!
管家看着前方,面色淡然,冷傲独立的乔四爷,那么一个纤瘦的人,心里——不由自主地狠狠疼了一下。
“乔先生,你我再次见面,也算是有缘了。这北平和南京,我都去过,对您,也是早有耳闻了,只是在下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道乔先生是否能够告知?一解疑惑。”两个人站在舞池旁边,野田微笑着招来侍者,取了一杯香槟,先递给了乔四爷,才自己拿了一杯喝一口。
“哦?不知野田先生所想何事?”乔四爷接过杯子。
“呵呵,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所有人都叫您乔四爷,所以在下好奇,您的本名是什么?”
“唔?”没有想到是这个问题,乔四爷难得诧异地抬眼,看了野田一眼。
盈盈波光,婉转一瞬。
野田垂下的左手,不由地抽了一下。
“怎么,是……在下唐突了?”他虽然是这样礼貌的询问,但是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乔四爷的脸,深沉且执着。
晃晃酒杯,乔四爷淡淡一笑,“没有,只是因为在家排行第四,所以多给一个敬称罢了。我本命‘雪梅’——是家父所起。”
“雪梅?乔……雪梅。”低低地念了一遍,野田一笑,“真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第63章 乔雪梅(上)
“司令,司令。”
站在野田本一郎身后的禁卫员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喊人。
“……嗯?”愣了一下才回过神,野田转过头,“怎么了?”
“武田将军在旁边已经等您很久了,您看……”
“知道了。”转过身体,野田走回灯火辉煌的屋子,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跟着那个男人,一起走进了黑夜。
回到乔公馆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冬天天气黑的早,这个时候,连一点星星月亮的影子都没有。虽然是年下,但是四周都是寂静的,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发出。
管家一路跟着乔四爷上了三楼。
卧室里,脱下狐裘的乔四爷接过管家递给他的茶杯,他握在手里,没有喝。而一旁的管家也就只是站着,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
门外渐渐传来脚步声音,“咚,咚咚!咚!”
是暗号。
管家立刻走过去,打开门,门外是一个穿着黑色棉袄的小个子男人。那个人大口大口的喘气,看样子是飞快地跑过来的。
“四爷,”弯下腰,小个子低声说,“货已经全部转走了。”
“只是转走了是不行的,”抬起眼帘,乔四爷淡淡地说,“明天中午,重庆方面就会派人过来,直到他们把东西安全运出了南京,这件事情,才能算办完。”
“小的明白。小的已经让人守在地窖里面,那地方方圆十里之内,都是小的的探子,绝对不会让日本人都任何的机会。”
“你办事一向稳重。”看着男人,乔四爷把手里的杯子抵到他的面前,“拿着。”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反映过来,激动地从乔四爷手里接过杯子,“四爷深情,小的明白!”
“不是我的情,”乔四爷收回手,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说:“是乔家的情。”
“……是!小的记住了!”
“好。你尽快离开吧,不要耽搁了。”
“是。四爷保重。”那个男人一口喝尽了杯子里的茶水,躬身行了一个礼,就出去了。
“四爷,”站在旁边,管家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既然这里的事情都已经交代妥当了,南京又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您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安全。”想到今天晚上见到的那个男人,管家心里就不由地不安起来。
“哼,”冷冷一笑,乔四爷平静地看着被关上的门板,“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不能立刻。不仅仅是这批救命的军火,更重要的——南京,国军,乔家。这里的一切,我都不能离开。你——明白?”
默然。
听了乔四爷的话,管家沉默了许久,跪下。
他的腰杆挺的笔直,声音坚定如山上的岩石:“属下明白。四爷,只要您还用的着属下,那么属下的心——也永远和四爷一样。”
第二天。
管家才起床,监督了乔四爷的早餐,打算上楼去叫四爷起床,就像是有预见一样,门口跑进来一个仆人,“管家先生,有拜帖。”
那个人双手拿着一个信封,整个人都有点哆嗦。看管家拿过了信封,仆人怯懦地咬着唇,好半晌才又说,“先、先……生,那是,日、日本人……”
“日本人怎么了?”不动声色地抬眼,管家看着仆人,“记住,你现在是在乔家,不管是谁在外面,你是乔家的人。”
他说话的声音沉稳有力,一下子就平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是啊,不管外面如何,四爷,乔四爷、都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因为我们都是——乔家的人。
看到那些人又开始工作,管家也拿着信封,走上楼梯。他站在乔四爷的卧室门口,突然心中很不忍心,不忍心去敲这扇门。
——从去年入冬开始,四爷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日本人侵占南京以后,为了维护乔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为了乔家的尊严,为了他身后交错纵横的军火关系和那些战场上的医用药品、器械,乔四爷步步维艰。
这些天,每走一步路,每出一扇门,每说一句话,都是他思量再三,再三考虑之后的结果。
但是管家更明白,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是不能没有乔四爷。
深深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此时甚至不能在脸上眼睛里表现出这种感情,因为,他的身后,是乔家几百双的眼睛,他们正在用希翼的眼神密切地注视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动作,对他们而言,都将是极大的鼓励和安慰。
习惯性地挺直着背脊,管家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果然是没有应声的。
他勾起唇角,保持着依旧的三十五度上翘弧度,打开了乔四爷的房门。
厚重的羊毛地毯吸收了脚步的声音,管家轻轻地走到床前,厚重的帘幕里,那个纤细美丽的人影正安眠着。“四爷,四爷醒醒……四爷?”
“……嗯。”
抬起手遮住眼睛,乔四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有什么事?”
“您该起床了。”管家说着,扶起乔四爷的身体,给他穿戴好一旁已经熨烫好的衣服。
“今天的天气不错啊。”眯着眼睛,乔四爷站起身,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温莎结,淡淡地说。
“是的,”微笑着,管家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走出卧室。“这样好的天气,真是适合出门去散散心。”
“呵,”前面的人轻笑,“管家,这还是冬天,不把在冬天要做的事情做完,春天是不会来的。”他说着话,手掌伸出,平摊开来。
从怀里套出那个信封,管家双手交到乔四爷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