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木心里犯嘀咕,这举人老爷刚考上举人,怎么就跟他叔父闹翻了似的,就不怕过几年考进士的时候,被那当京官的叔父使绊子么?
奈何似乎屋里的旁人都没把那箱子当回事儿,夏荷把刚煮好的饺子端上桌来,给姐姐和姐夫吃,而后把小外甥们抱走,去跟金宝玩。
周木则被请到屋里落座,颇有些局促,对着张十一和李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一个粗人,在读书人面前,会不会露了怯。不过等聊开后,周木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这连襟倒是个和气的人,对他这个庄稼汉也客客气气。
只是周木瞧着,连襟和小舅子间,似乎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按理说夏荷现如今应该是张家的儿子了,但他却一边跟他们几个老爷们儿闲扯几句,一边也在跟坐在一旁的女人家那里谈笑,还会下厨帮忙,倒仿佛是介于张家的儿子,和李家的媳妇儿中间似的。
不成,等晚上回家问问冬梅,周木心底里暗暗记了一笔。
“今年雪下得厚,想必来年还是个丰年。”闲聊中,张十一道是。
李慕知道曾有古人说过瑞雪兆丰年,点头应和:“想必明年大嘉还是平乐安康。”
“这几年的收成都不错,像我家也小有了一笔积蓄,打算着送狗娃去识几个字呢。狗娃也该起大名了,到时候便托他先生来取。”周木乐乐呵呵地说。
张十一原本是不太喜欢周木这个大女婿的,当初周木和冬梅是在饶南镇上卖菜认识的,周木主动追到了安乐村,又托媒人上门求的亲。原本张十一想再等等,他傲气了一辈子,尽管落魄了,也不太想将女儿嫁给一户大字不识的农夫,若不是最终瞧周木这人老实,家里又都是出了名的和气,他也不会点头。如今见狗娃能去识字,张十一甚感欣慰,点头:“若是有闲钱,吃喝玩乐花干净了,可太浪费了,哪儿比得上送娃娃去念书来得有益。”
“要是书念的好,没准我们老周家也能有朝一日,换个门楣呢。”周木刚说完,又忙摆手,“唉,我只是说笑,说笑罢了。”
“我瞧狗娃聪明伶俐,没准以后能成大事呢。”李慕客气道是。
尽管知道自己不过是妄想,而李慕也只是说些客套话,但被举人老爷这么夸赞自己的儿子,周木心底还是高兴得很。忽然,他想起什么,问道是:“可是安乐村里还有第二家官老爷的亲眷?”
“怎么?”李慕一怔,不知周木何出此问。
周木便细说了他在路上瞧见的另一户人家,那家门口也有这么几个大箱子摆着,瞧上去怕也是谁送来的年礼。
李慕思衬片刻,道是:“是芸哥家吧。”
芸哥?被李慕这一提点,周木猛拍了下大腿:“是那个,嫁出去的,男的?”
小村子里难得出了这么件天大的事儿,早便传开了,周边好多的村子都听闻过,越传越离谱。周木还听说,这男人和男人结合的事,天道不容,成亲那日,好好的一个黄道吉日,愣是下了大雨还落了雷,把新人从马上给劈了下来呢。
不过这些话他没敢在李慕面前说。
李慕点点头。
那几个硕大的箱子的确是李芸托人从县里送到这村子里的,只可惜李芸本人并没有回来,甚至都没让人带个口信。李慕不知道他这族兄在那深宅大院里过的如何,不过瞧他还能送这一大堆东西出来,想必还是如意的吧。
李老六家则是见了东西便高兴起来了,唯独李六婶暗自神伤。
村子里的人家都瞧着眼馋得很。——瞧这芸哥儿,嫁过去没多久,送回家的这东西,便赶上李慕门口那一堆了。不过慕哥儿门口的那又是谁家给的?怎么不抬进院子里,而是丢在外头?
正处在一年当中最闲的日子里的人们,闲来无事便四处打探着,很快便打探出了,慕哥儿家门口的几个箱子,是他亲叔叔李同和送来的年礼。
“难不成是老太太恼她小叔子这么些年不着家,生气了?”大伙儿揣测起来。
又有人否定了:“自打老大没了,李家便照规矩分了家,哪儿还有必要非得一块儿过年的。”
“只是同和也太过分了些,这些年连祭祖都不曾回来过。今年忽然送了这么份厚礼,想必是知道了慕哥儿中了举,才记起他这儿还有家人?”有人不屑起来。
“你这话说的,同和可是正经的官老爷呢,比举人还要有本事,怎么就非得讨好自己的侄儿了?”却也有人不信。
门外的是是非非倒影响不到门里的人,李家大门关了一整天,直到到了日头快落山了,才开开门,送冬梅一家出去。
见不少人正往这儿探头探脑,李慕大大方方地敞开那几口箱子,朗声道是:“叔父忙于公务,多年不曾归家,心中有愧,特地为乡亲们备上薄礼,大伙儿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回去。”
眼馋了这几口箱子许久的,这会儿都凑了上来,开始挑拣。没多久,便有几个年岁大,有威望的,跟李慕客气过后,开始主持着分东西了。
倒是有族老颇有些担心,凑过来,问李慕道是:“慕哥儿你将你叔父给的东西分出去,是什么意思?”
“叔公不必担忧,我也是为李家着想。”李慕道是。
族老思量片刻,摇摇头道是:“罢了,老头儿到底比不上你见多识广,你说是为咱们家好,那叔公便信了你。”
李慕一笑,转身回了家。
倒是夏荷,这一整日都没想明白,为何李慕要这么做。
他只知道,今日一大早,梁京来的这些仆子,带着年礼和一封信,进了李家家门。李慕是在看过那封信后,才变的脸。
信还在李慕手上,并没有被一起丢出去。李慕又读过一回,摇了摇头,托着额头,一脸倦意。
夏荷上前,帮他去揉太阳穴,舒缓一番。
“这信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夏荷没去看,问道。
“梁京怕是要变天,陛下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好几个皇子都惦记着那个宝座。”李慕道是,生起气来,“我这叔叔,当年便是个糊涂的,这几年却越发不知轻重了,早早便站了队,还想拉我,等入京后,同他一起效忠四皇子。”少年举人,可堪称是几十年一见的英才,在庆阳便有不少人打算拉拢李慕了。
夏荷想了想,问道:“你不看好四皇子?”
“我谁都不看好,这不是我该去做的事,一个不好,非但无法为张家洗脱冤情,还会连累李家。”李慕一锤桌子,道是,“只希望我今日的作为能让叔父明白我的态度吧。”
离赴京赶考,还有两年时间。
第83章 廿玖再别
</script> 李慕算着时间,心里头在想,实在不行的话,便躲过下一回的会试,等老皇帝薨了再去便是,反正他年岁还小,若说要对先生说他打算多用功三年再赴考,也能得人理解。
只是不知道夏荷着急不着急,他那种玉米的方子,又准备的怎么样了。
被问及此事,夏荷想了想,道是:“我明年再试试吧,看我寻摸出来的法子管用不。”话虽如此说,夏荷心底里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一切就只等明年五月了。
闲时的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又是一年元宵。这一年李慕打算好了,好不容易说动家里的几位长辈,两家人一道去看了花灯。只可惜今年的天要冷一些,河水还未化开,不能放许愿灯,不然夏荷还挺想带着家里人一道去瞧瞧河边许愿灯飘成星海的模样的。
李老太太坐在特地借来的车子上。她许多年没出门了,如今瞧着镇上的夜景,阑珊灯火,点点星光,瞧得她在一瞬间觉得,仿佛自己又有了二八年少时挥洒不完的兴致,想下地,用她那迈不开的双腿走上一走。
嘴上却说着:“这都是你们年轻人爱玩的,带我一个老太太出来做什么。”
李慕和夏荷牵着驴子,在前头慢悠悠地走着。夏荷闷了半晌,才问道:“慕哥,你是不是要回庆阳了?”
“是‘去’庆阳。”李慕却坚持,“只有回咱们安乐村,才能用‘回’这个字,这里才是我的家。”
夏荷嘀咕:“说不准过两年,你就不这么想了。”
“不会的。”李慕空出手来,拍了拍夏荷的脑袋。
原本夏荷是不乐意李慕这么做的,但一想到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夏荷想了想,没说话。
正月十六一大早,李慕终于动身。
还是夏荷给他收拾的包袱。李慕回来的时候,除去带给旁人的礼,自己的东西倒没拿多少,但这回再去,夏荷却给他收拾了不少东西。
知晓这里头大部分的东西都没什么用处,但总归是夏荷的一点心意,李慕看了看,车子里还塞得下,便没有推掉,都带走了。
临走前,夏荷没忍住,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用力地抱住了李慕。
嗅着李慕身上暖融融的味道,夏荷十分不舍,赖了半晌,最终还是放开了手,不过还威胁一句:“记得回来,不然金宝就真忘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