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下来的人可不管这些地里刨食的能不能吃饱了,镇上一同前来的不入流小官又只会冲着这些上头来的人赔笑,转头对农户又凶神恶煞。连吓唬带哄,这些人都没能叫农户们买账,哼了一声,道是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东西就撂这儿了,按每家每户的地摊派下去,谁都跑不了。
农户们便笑了,一哄而散。这安乐村的地十有*都是李家的,他们不过是佃户而已。
这些新鲜玩意儿便被丢在了李家,还征了不少的银钱。李家没个当家的在,李老太太一向好说话,把钱数出去交了,等人一走,自个儿对着院子里的那一堆发起愁来。
夏荷亦是蹲在那东西的面前,仔细去瞅。那东西比巴掌要长上一些,有三指宽,剥开外头的皮,里面则是密密排着的梳齿似的种粒。夏荷啃了一口,差点儿啃掉牙。
他捂着牙,把那东西丢回了地上。
李老太太在一旁唉声叹气:“官老爷说,要是下回来咱们村儿看,这地里头要是没种上这东西,唯咱们家是问。这,我一个老太婆,怎么能叫村里人把地里的东西废了,都种上这玩意儿啊!”
夏荷摸了摸自己刚刚啃上去的牙印子,倒是在琢磨旁的事情,嘀咕道:“娘,要不然咱们先煮两根尝尝,这东西究竟味道如何,能不能填饱肚子?”
李老太太嗔怪道:“这是县里头的官老爷让你作种用的,你怎么敢想着要吃了?”
“就吃两根,咱们不多吃,上头难不成还有通天眼,知道咱们是把这东西下地了,还是下肚了?”夏荷攥着那根棒子不撒手,讲歪理道是,“再者说,咱们总得尝尝好吃不好吃吧,蛮子的东西,指不定是什么味道呢。”安乐村远离西蛮,对于那些蛮子,只在戏文里听过,听闻是个顶个的凶残,茹毛饮血地,真不知道他们吃的东西会是什么味道。
李老太太拧不过夏荷,只能由着他从那一大提留的棒子里捡了两根,欢天喜地地用水煮过了,一边啃,一边把另一根给李老太太送去。
二人原本没什么指望,尝过后却意外地觉得这东西虽然难啃了些,却还算有点滋味,带着些甜,吃了之后很有饱腹之感。若是真如县里下来的官老爷所说的那般好种,收成又高,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只是李老太太本就不通农事,哪里敢给这东西打包票,这东西,还是只能堆在李家院子里头晒着,生怕发霉。
不知上头什么时候会再来探查,李老太太颇有些心急,在等了三天没寻着乐意一试的人后,她拍着大腿,叫林婶来:“快,要不把慕儿叫回来去,他是读书人,懂的多,主意也多。让他想想,这事儿该怎么办。”
夏荷却颇有些担忧:“相公下个月就要下场了,这种时候,咱们还是尽量别再给他添事了吧?”
李老太太何尝不这么想,她可比夏荷更要记挂李慕的科举,只是如今她实在是没了主心骨,需要李慕回来做个依靠。
夏荷沉思一番,道是:“母亲,要不然,这事儿我来办吧,相公还是专心念书的好。”
“这……夏荷你能行吗?”李老太太并不放心。
夏荷笑道:“总得叫我试试吧,要不然,您给我几日时间,等相公下回旬休回家,我这里还没个头绪的话,咱们再告诉他罢。”
李老太太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夏荷便又取了三根棒子,煮熟后,切成了块儿,装在个篮子里,回了趟张家。
他先是给刘兰娘和张十一尝了尝,教他们信过这东西的确能填肚子后,留了些种子下来。张十一瞅着这长长的玩意儿琢磨起来:“这东西,弄熟了怎么都能吃,但要种的话,该怎么种?”
夏荷哪里知道,琢磨片刻:“大概是把这一粒一粒地弄下来?好比那麦子似的,总不能把麦穗直接埋到地里头吧。”
张十一决定试一试,而刘兰娘则是带着夏荷留下的小篮子,把剩下的棒子分给些熟人尝尝鲜。
夏荷陪着刘兰娘走访了几家后,觉得颇有些无聊,干脆回张家拎起了锄头,在李家门口刨地,绕着院墙,撒了些种子下去。
有路过的人笑他:“你怎么把东西种在外头,就不怕被野孩子糟蹋了?”
夏荷道是:“我也就是试试,要是谁家孩子偷回去,尝着好吃,明年记得来家里头要种子呀。”
只可惜没人同他认真。
兰娘这跑了一天也没送出去多少种子,张十一能种的也不过是自家山上那亩下等田。——上等田里的豆苗他可不舍得拔。夏荷见最终也没送出去多少种子,怕官老爷还得责罚,想了想,对张十一道:“要不,爹你循着咱们家的地种上一圈,且当个栅栏使?听说这东西,长起来能有人高呢。”又用掉了一点。
这么东拼西凑,院子里的棒子堆终于小了一圈儿。夏荷一边宽慰着李老太太,一边却也犯愁着呢。实在是没法子了,他叹了口气,对张十一道是:“爹,咱们去开荒山吧。”
第13章 拾叁开荒
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第二日夏荷便扛着锄头上了山,来帮忙的只有张十一和刘兰娘夫妻二人。
夏荷看中的地在自家下等田的旁边,开荒倒是比较容易,没连成片的大树的荫蔽,只需清理一些杂草灌丛。只可惜坡实在是陡了些,一向不被人看好,也便荒在那里。一家人花费了几日的时间才终于将杂物清干净了,夏荷开始刨地,将地里的石头一一清出来扔掉。恐怕县里头派的人来得急,他几乎是披星戴月地在干,金宝都只能暂时搁置在一边了。
李老太太没主意,只能指望着夏荷真能把这件事给解决了,自己在家里带金宝。想着寻夏荷来问问进展,每每却熬不到夏荷夜里回来的时间,第二日一醒,问林婶,才知道夏荷早就走了。
盼了几日,有天天快黑的时候,夏荷满头大汗地赶回来了,笑着道是:“母亲,都种下啦,虽然种得有些密,不知道能不能长好了,但是糊弄那些官老爷应该是足够了!”
李老太太抚了抚胸口,瞧夏荷一脸泥的样子,忙叫林婶去烧水给夏荷梳洗。
幸而丢在李家的种子倒是不多,像是县里的这东西拿得并不富裕似的。
夏荷哪里有功夫去管上头的门门道道,把这件大事办完后,悬着的心便彻底放了下来,胃口也大开,狼吞虎咽了三大碗的饭,吃得林婶连连咋舌,又嘀嘀咕咕起来。只是夏荷着实太累了,懒得去管林婶说些什么,仰头倒在床上就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还是被饿醒的。
揉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夏荷迷迷糊糊,将一只手伸到怀中,正要揪馒头出来,却忽然听到了有人叫自己:“娘子。”
他立时清醒,睁开眼睛,竟瞧见李慕站在自己眼前。这才想起来,今天正式是李慕旬休的日子。
夏荷还维持着把一只手伸在怀中的姿势,尴尬得要命,只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讪讪地把那只手给拿出来。
李慕则是全然愣住了,直到夏荷整整衣裳坐了起来,才反应过来,尴尬道:“那个……夏荷,母亲叫你我去用饭。”
夏荷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没有把馒头摸出来,娘说了这藏馒头的事可不能让夫家瞧见。他一听用饭,赶紧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手撑着床板,紧接着便哎呀一声,倒抽凉气。
“怎么?”李慕见夏荷吃痛的样子,一边问道,立刻两步上前,握住了夏荷的手,便清晰地瞧见了他手上的那一排水泡,“这是怎么了?!”他不敢触碰那些水泡一下,抬头问夏荷。
夏荷讪讪地缩回了手,前两日忙着干活还没觉得呢,怎么今日忽然闲下来了,才察觉这水泡子居然这么疼:“无事,不过是去地里多做了点活儿。”
“我帮你挑了吧。”李慕一声叹息,道。
夏荷摸了摸鼻子,没应声。实话说他觉得有些怪,李慕的手是握笔的手,他可想象不出李慕拿针的姿态。
李慕的确未曾摸过针,还是先去林婶那里寻来的针,捻着那根细长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将夏荷的手捧在自己手心里,微抖着往那水泡上戳。
他越是这么小心,夏荷反而觉得越是疼。嗷嗷叫了两声,又反倒是让李慕觉得自己还不够小心呢。挑破了三个水泡后,夏荷受不了了,将自己的手麻利地从李慕掌心里抽了出来,拿过那根针,自己利落地把另一只手上的泡挑了,挤出了里头的水。
他甩了甩两只手,跳起来,道是:“我去把针还给林婶,相公你先去母亲那里吧。”
李慕忙追问道:“我看你疼得厉害,要不上点药膏?我记得家里还有些治外伤的药。”
夏荷连忙摇头,这起个水泡而已,他刚开始下地那会儿被磨起的泡子多了去了,还不是兰娘头一晚上含着泪给他挑破了,第二日他还得去拿那锄头,农家的儿女,哪有那么娇贵。
此时夏荷只想着吃,一阵风似的跑去还了针,又一阵风似的跑到了李老太太那里,一眼瞧见了有段日子没好好亲近的小金宝了,一把把金宝抄了起来,亲昵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