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连海坐在小院里抽烟,烟丝的味道特别浓郁,呛得陆家闻咳嗽了一声,陆连海连忙把烟掐了,担心影响到陆家闻的身体,毕竟那迷狗药的作用才刚过去不久,“死小子,哭够了?”
陆家闻也知道自己哭得夸张了,红着脸点点头,他坐在陆连海怀里,靠在他爸宽厚的胸膛上,轻声问道:“爸,咱以后能去看高铭吗?”
陆连海手上的动作顿住,思忖了一会儿,扬高了声音笃定地说:“能!肯定能!你爹去不了,你也能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
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回到南都,高铭一路上都怏怏不乐,鸡蛋被他当宝贝似得捧在手心里,高蔷想碰一下都不让。
下了飞机有高家的人来接,黑色的劳斯莱斯,车身流转着低调奢华的光辉。高铭坐进车里,柔软的车垫与清香的香水味道让他找回了在高家的感觉,可在这一刻他却觉着还没有陆叔叔的自行车后座来得舒服。
高蔷从来都不知道怎么跟高铭相处,这个孩子太孤僻了,以前就不爱说话,现在好像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她努力跟高铭找了几个聊天的话题,高铭都会一一回答,可却是公式化的敷衍,她问一句,高铭答一句,最后只能放弃,沉默。
高家的祖宅在半山腰上,一栋三层独立花园别墅,复古建筑,沉稳内敛,颇有些民国的风范,别墅前后每一处景色排布都十分讲究风水,高铭爷爷干的缺德事太多在这方面就格外讲究。
高蔷牵着高铭的手下了车,高铭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攥着那枚鸡蛋,俩人进屋后,高蔷冲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男人笑了笑,“哥,我把铭铭接回家了。”
“嗯。”高健声音浑厚,闷闷的让人感觉很压抑。
高铭叫了一声:“爸爸。”
“嗯。”高健抬头看了一眼高铭,冷淡地回应了高铭就低下头继续看着报纸。
这时,一个妆容艳丽的妇人从厨房赶了出来,见到高铭的时候兴奋地叫了一声:“铭铭,宝贝儿子回来啦!妈咪给你做了好多你喜欢的好吃的,快来,让妈咪看一下,宝贝儿子瘦了没呀?”
丁娅薇长得极好,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皮肤嫩得像是剥开的鸡蛋,丹凤眼妩媚却不显得浪荡,举手投足间满是上流阔太太的风雅。
她半蹲在高铭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高铭,瞧见高铭的模样,心疼地说:“我早就说不要铭铭去那么个苦地方受罪看看这都瘦成什么样了,黑了一整圈了,还有脸上这伤……可心疼死个人。”她回头对高蔷说,“哎,小姨子,那家人你见过了吧?身上没什么病吧?听说乡下医疗环境差,都挺不讲究卫生的。听说那家里还有个小孩是不是?咱们铭铭可别被乡下的野小子带出来什么坏毛病……”
“别说了!!”高铭忽然闭着眼大吼了一声,丁娅薇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高铭,她从来没见过高铭有这样激动的情绪,就连高健也移目过来看着愤怒的高铭。
情绪被压抑着,高铭胃里拧得疼,一双漂亮的眼睛红通通的,他替陆家闻委屈,替陆叔叔委屈,替王奶奶委屈。
高铭死死地瞪着丁娅薇,压低了声音却一字一字能让丁娅薇听得清清楚楚:“你再说闻闻他们的坏话,我就说你的坏话,爸爸会听我的。”
丁娅薇浑身一哆嗦,吓得半天说不来话。
高铭一声不吭地上了楼,他对丁娅薇说的话,高健没听见,高蔷却听见了,她尴尬地冲丁娅薇笑了笑,说:“没事,路上颠簸了些,铭铭心情不太好,我去看看。”她踩着细高跟跟着上去。
敲门进屋的时候,高铭正坐在床边发呆,高蔷过去给高铭换衣服,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劝导,高铭破天荒的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小姑姑,我还能回去吗?”
高铭问完了就咬着嘴唇不说话,小手紧紧地攥在床边,床单被他抓在手里,拧变了形。
高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明白高铭说的回去是回去哪里,她给高铭把小外套脱了,折好,柔声说:“在家里多好呀,有好吃的,有好玩的,铭铭要是想要小伙伴的话,过几天就送铭铭去幼儿园,那里有好多好多的小伙伴,好不好呀?”
高铭摇了摇头,没说话,脑袋一直低垂着,高蔷感觉手背一凉,看着在手背上晕开的一朵泪花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高铭从来不哭不闹,哪怕小时候因为意外脑袋上缝了三针也没哭过,可现在高铭哭了,为了一个乡下的小伙伴哭了。
高铭拼命忍着泪水,哽咽着说:“小姑姑,如果我很乖,能不能让我回去看看他们?”
高蔷没有回答高铭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完全可以撒个谎骗过高铭,哄他开心,可他不忍心欺骗高铭。
高铭跟陆家闻的生活太遥远了,如果硬要牵扯进彼此的生活中,总得有一个人要做出牺牲,而他们的身份就注定牺牲的人会是陆家闻,到时候,高铭会愿意要这样一个牺牲过的小伙伴吗?
高蔷看不透,也就不敢乱说话。
高铭走后,陆家闻每天郁闷得生无可恋,干啥啥没劲,上课的时候老走神发呆,林柔都找他谈心谈了好几次了,陆家闻诚心认错,死不悔改,在林柔面前乖巧地点头答应,回头还是继续过着飘飘忽忽的日子。
思念一个人真是太难熬了,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偏偏他的思念还没有尽头。以前不觉着相思苦,等真的落入了相思局才觉出来其中的辛酸苦辣真的是一言难尽。
陆连海瞧陆家闻的样子,哭笑不得,一边喝酒一边数落他:“七岁的小娃娃愁啥愁成这副样子?少年老成不是!”
陆家闻懒得跟他爹搭腔,扒拉了一口米饭,吃着没劲,叹了口气把碗放下,望着小院里的一轮明月,幽幽地叹了口气。
陆连海看他还来劲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凤霞的声音在小院外响起,陆连海忙去开门,只见王凤霞慌里慌张地进了屋,白着一张脸说:“海子,出事了!”
“怎么了?大娘你有话慢慢说。”
“哎!”王凤霞正要说,看见陆家闻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俩,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从口袋里掏出两粒玉米糖塞进陆家闻手里,“闻闻乖,去屋里玩,奶奶有事儿跟你爸爸说。”
“噢。”陆家闻拿了糖进屋,守在门口偷听俩大人讲话。
王凤霞说:“李大胆他们家出事了!李进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听说以后即便好了也是个瘸子!老李家惹上了一笔债,明天就得从小北村里面搬出去了。”
“什么?”陆连海愣了一下,等把这一连串消息消化掉之后就明白过来了,是高家做的。
王凤霞还一脸惋惜,老脸皱巴着说:“你说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这事儿了呢!”
高铭的背景他们这些普通的小村民都不知道,陆连海也不方便多说,就只好陪着王凤霞扼腕叹息,第二天亲自出门去问了问,才知道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严重。
李大胆这一家基本算是没好日子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
回家之后,陆连海阴云罩顶,惶惶度日,成天担心高铭在他那儿他没照顾好,高家会不会惩罚他们什么的,可几天过去都没啥事,陆连海心里的阴云逐渐散去,才敢又回到工程队上班,就连陆家闻的生日都是草草一过。
陆家闻根本就顾不得什么生日,完全坐不住了。
对高铭的想念日积月累,一天天地增加,最终在他心里化作了一个小小的人影,每日都在叫嚣着要见高铭要见高铭,陆家闻一筹划,决定去南都见一眼高铭。
可他现在才七岁啊,一个成年人从北跑到南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一个七岁的小孩。
可陆家闻脑袋一热,就这么干了。
借着上辈子的经验筹划了一下,他一米二以下,可以免了火车票,到时候偷了他爸一点钱在手上攥着,就能去南都了。比较惆怅地是,这个时间点人贩子特别多,他得想办法混在人群里安然无恙地去。
随便找了套土气的衣服穿着,陆家闻跟着几个大人进了火车站,装作跟他们一起的样子骗过了检票的人。现在是淡季,火车上的人不多,陆家闻上车之后还找到了座位,他特地跟旁边的人聊天,有说有笑的,别人瞧见陆家闻长得活泼可爱的,都乐意跟他搭话,陆家闻会说话,嘴甜,哄得大人们都挺开心,拿糖逗他。
“小朋友,你爸妈呢?”
“在前面呢!”陆家闻笑着说,从椅子上爬下来,揣了满兜的糖果说,“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要挨揍啦!”
周围几人哄笑起来。
陆家闻就从这个车厢蹿到另一个车厢,装作自己有大人陪着,大人还管得特别严的样子。最后找到一个睡着的中年妇女,她手里攥着火车票,陆家闻踮起脚尖瞄了一眼,票上到站的地方跟他一样,都是南都。陆家闻前后看了看,躲进她里面的车座里,靠着窗也睡了过去,可他不敢睡熟怕发生什么意外,低调地靠在窗边上,浅眠,稍微有什么动静就会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