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鬼到底靠不靠得住,会不会将自己骗到什么地方撕碎,严玖边走边心惊胆战地防着,结果真的被送到一间陈旧的院落前,他还愣了下。
“陈医生就在里面,他到了阴间后,从未下过地狱,据说本可以即刻投胎,却不知为何一直逗留到现在,”狱鬼转过身,盯着严玖,猥琐的眼睛里透着亮光,“小公子你大可放心,若是你遵守承诺,我不会害你,因为像您这般有大功德的人,我在这里呆了几百年还未曾遇到过。其他鬼不识泰山就算了,我可是识货的老鬼,如今给您这点便利,只盼小公子将来往来阴阳的时候别忘了老鬼我就好。”
严玖没想到对方就这样轻易地要与他结交,终于忍不住在他要离开前,问:“我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谁?
许多人问过这个问题,现在遭遇过种种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哦?小公子自己也不知道吗?”狱鬼低声笑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您的大功德是多少人,多少鬼求都求不到的,何必要知道自己是谁?且醉今朝就是了,何必深究?”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严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这年头连鬼都能给人灌心灵鸡汤了,实在怪异。
他却没去想,为什么这狱鬼把自己送到这里就扭屁股走,仿佛里面这个死了才二十年的新鬼有什么能耐似的。
严玖推开这扇古宅的大门,难掩激动又非常紧张地走了进去。
院子很小,只有一棵大树,从风水学上来说这并不吉利,因为他寓意着一个“困”字,即使是阴间,也不会有鬼故意让自己住在这种地方。
院内有股奇怪的香气,严玖闻着总觉得略怪异,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院子共有四个房间,他想一个个去找,又怕唐突了对方,便提高了嗓音喊:“请问有人吗?”
无人回应。
严玖又喊了几次,仍然得不到回应。
“我,我是你的儿子,我是严玲的儿子!”严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湿润。
依旧没人回应。他站在大树底下,只觉得悲苦。
冥鸦始终站在他的肩头,这时,用鸟喙刮了刮他的脸蛋。
严玖心里觉得好受了许多,正要摸着鸟毛跟那头的乔远说些什么,突然肚子一阵绞痛。
……不会吧?
冷汗滴下,他捂着肚子,蜷起身子,蹲下。
不,会,吧?!
顾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严玖冲去敲所有的房门,企图打开一个让自己进去。“麻烦开下门好吗!我要用厕所!!”他的声音已经有点变调。
可还是毫无反应,房门也锁得严严实实。
严玖脸都青了。
没人告诉他魂魄状态还能拉肚子好吗!!!
为什么!拉肚子难道不是吃错东西才有的肉体反应吗?!
……哦,noooooo!!!
当他拉开裤子蹲在大树背后狂泻的时候,简直都要羞愧得哭了。
可是灵体能拉出什么,除了象征性地放几个屁,严玖根本什么都拉不出来。
那这种腹泻的反应又是什么鬼!
正当严玖悲愤欲绝的时候,其中一个房门被打开,一个身穿白衬衫牛仔裤的年轻人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走到严玖面前,俯视着他。
严玖就这么傻乎乎地,蹲在地上,露着屁股蛋,仰视着这位他只在照片上见过真容的年轻男人。
“你是我……儿子?”陈旭涛怀疑地看着他,但仔细打量过他的五官后,惊到了,“严玲?严玲是你妈妈吗?”
……这个是什么逻辑?我是严玲的儿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子吗?
哦,不对,难道他以为妈妈还会二婚不成?
严玖正想站起来解释,等发现屁股凉飕飕后,才满面通红地赶紧拉上裤子。
等他拉完裤子,陈旭涛把那碗东西递给他:“喝了吧,这院子里烧了些药草,一般的鬼不敢闻……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没死。”严玖接过碗,一口喝尽。
陈旭涛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半天才问:“你没死?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玖紧紧攥着碗,把自己的来由说了下,说到自己是引路人时,陈旭涛脸上浮现了心疼的表情。
本来情绪平稳的严玖,突然就红了眼眶。
如果他没死,就算自己天生就是引路人,是不是一切会大不同?
幸好这药汁最后还是起了效,严玖站在陈旭涛生活的小屋里,有点不敢碰这个“父亲”。
“严玲……你妈妈怎么样了?”陈旭涛也很局促,几次想要抱一抱自己这个儿子,都没有行动。
严玖很想跟他说母子两这二十年的生活境况,也很想问他过的怎样,但时间太过有限,他已经感觉到肩上的冥鸦开始焦躁不安。
“你跟我去一趟阳间,可以吗?”严玖鼓起勇气,把自己最早成形的疯狂想法说了出来。
他庆幸冥鸦无法将这里的声音传回阳间,但乔远仍可以从他们的唇语和动作中读出一些内容,因此严玖想再乔远发现前,把陈旭涛带走。
陈旭涛瞪大了眼:“为什么要去?”
“妈妈想见你,她一个人,一个人守着你的照片,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庭,她熬了二十年,”严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你去见见她,让她不要再这样坚持下去了,我知道你们很相爱,但是她实在太寂寞了……”
“……她没有再婚?”陈旭涛很是震惊,竟半天没再说话。
严玖找到人,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拉着他就要往外跑。
可人拉到门口,却怎么也出不去了。
陈旭涛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困在这座院子里,严玖想去破坏那堵墙,但那堵墙对他而言根本就不存在,困住的,只有陈旭涛。
“你出来啊!你为什么不出来!”严玖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冥鸦似乎发现了他的意图,扑棱着翅膀阻止他。
用手挡着冥鸦的攻击,严玖又一次想把陈旭涛拉出来,结果还是失败。
“你出来……为什么不肯跟我走……”严玖无计可施,跪在门口,大声哭号。
陈旭涛双手贴在那堵透明的墙上,无奈地低笑:“我出不去。”
他蹲下来,与跪着的严玖平视:“儿子,我出不去,从我到这里开始,我就再也出不了这个院子。”
第116章
“不可能……不可能……”严玖抹掉眼泪,冲进院子里,盯着这里面唯一一棵大树,神情凶狠地问:“是不是这个?是不是因为它你才出不去的?我现在就把它砍掉!”
陈旭涛站在一旁,轻轻摇头:“不是树,而是这个院子。”
“院子我也可以拆掉!你今天跟我走不了,没关系,我是引路人,我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来阴间,我每次下来,都会帮你把它拆掉一点!我就不信在我活着的时候……呜呜呜……”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巴,陈旭涛很无奈地低声说:“小声点,这个院子本来就是那些小鬼们觊觎的地方,你再大声些,要是他们知道你是引路人,你别想安全地回去。”
一听到外面有威胁,炸毛的仓鼠立刻乖了。
他不再嚎啕大哭,而是瘪着嘴,委委屈屈地流泪看向陈旭涛。
这可比刚刚的眼泪还触动人,陈旭涛看得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瞬间就成了那抛家弃子的负心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带到阴间后,本来很快就可以安排投胎转世,但等了好一段时间,突然就被带到了这座院子里,然后鬼差就说让我等待。那之后我一直出不了这个院子。鬼城里的游魂野鬼能有自己宅院的并不多,因而许许多多的小鬼都在觊觎它。我为了图个清静,只能跟外头的药贩子交换些药草,烧了驱鬼。说来也奇怪,这座院子里东西应有尽有,但凡我想要什么,他总能第二天在厨房里出现。要说是阳间的人给我烧的,但谁又会给我烧些人体骨架模型呢?”
“……”这玩意确实有点奇葩。
“我等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鬼差来再找我,我还以为自己恐怕要在地府里等到……”他微微垂下眼帘,收回了准备要说的那句话,改而笑着说,“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是个引路人。”
严玖却帮他把没说完的那句补全:“你以为能等到妈妈吗?”
“……是啊,”陈旭涛叹气,斯文俊秀的脸上微微染了红晕,仿佛他仍活在二十多岁的时光中:“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为了让我等到严玲,才有了这么个院子。”
说着,又自嘲地笑了笑:“但是我们这些学医的,从前根本不信什么今生来世。严玲肯定会好好地活着,她这样的菩萨心肠,一定能活到八九十岁。还有四十多年的光阴呢,一定还会有人出现去陪伴她吧。”
严玖盯着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冥鸦再一次扑棱着他的脑袋开始催促。
“你也该走了。”陈旭涛看着他,笑容里有点悲伤,“你能好好地长这么大,我真的很高兴。”
严玖抓着他的手,顶着被冥鸦扇得鼻青脸肿的疼痛,急切地说:“不行,你不跟我回去总得给我些信息,让妈妈知道我没骗她。她根本不会找别人,我知道的,就算苦守一辈子,只要不是她认定的那个人,她都不会勉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