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霖叹气:“但最厉害的老板就是燕太子丹。他谋复国招贤能,看中荆坷,但对刺秦的死亡约会绝口不提。同游共处时,荆坷赞赏弹琴的美女手巧,他命人把双手剁下来用玉盘盛了相赠。荆轲无意中说:千里马的肝美味。他又杀了名驹,把肝煮好奉上。是他待他太好吗?当然不是,那只是收买的手段高明,让受到震撼的你,只好豁命以报。”
赵紫薇静静的听着。
“情人也一样,温柔的情人朝夕问候你饥寒苦痛,不需要本钱就换到你的愚蠢动容,浸淫其间却可能依旧饥寒。刻薄的情人要求你身兼舒职,无以为出却要超额回报。很酷的情人不会吃醋不会紧张,不过如果他吃定了你,你还是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最恐怖的情人是像太子丹那样的人。你没有指定要求,是他阁下自选动作,但全是你想都没想过的大手笔,既然做了,你就是欠他,领了这份情,走也走不了,除非以全部身心来偿。情人对你好的过分,你就要懂得衡量,是否还的起。”
林亦霖很认真的看着她:“陈路就是太子丹这样的人,我不需要,也还不起,你懂了 吗?”
“可是……”赵紫薇心里还很心疼陈路,但她又怎么说得过林亦霖。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和他在一起。”林亦霖暗吐了口气,暗自觉得自己是否太清醒太冷漠。
赵紫薇又问:“如果没有这么复杂,你喜欢他吗?不要骗我,你喜欢他吗?”
林亦霖浮出复杂的笑意。
她不服气的哼道:“明明就是喜欢他,有喜欢了,你懂什么道理都没用,没用!”
“喜欢不喜欢不是人生的全部,甚至只是一小部分。”
“但它就是你无法控制也无法选择的那一小部分!”赵紫薇很不高兴的样子,拎着包看 表:“我得回去上表演课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又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了。
好自为之……林亦霖笑了下:自己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虽然,陈路对他,或者他对陈路,都不曾公平过。
人的确不需要懂得那么多道理,但林亦霖根本不知道,没有这些道理,他要怎么生活下去。
人……其实挺像鸡蛋的。
有着柔软的内心,因为怕伤害,一定要包着小小的壳。
只是人们总是不明白,其实这小小的壳,也是很柔软的东西。
这是我们的悲哀,也是我们的幸运。
——2005年9月13日
秋天的雨,很凉,很冷。
林亦霖下了晚自习急着跑出来打电话,忘记拿雨伞,只穿着薄薄的制服衬衣。
他用微冰的手指拨出了那串熟悉的号码,终于通了。
不晓得怎么回事,这个礼拜家里的座机一直是欠费的,要不是学校里大堆的事情拖着走不开,他真的很想请假回家了。
“……喂?”那头好半天才被接起来,母亲的声音很恍惚。
“妈?”林亦霖皱着眉随手擦掉额上的雨水,问道:“你怎么没去交电话费?没钱了吗?明天我再给你打点?”
“我忘了,是你老师给交的吧。”
“妈妈你怎么了,不开心吗?”林亦霖很担忧。
“……没事,你好好学习。”
听着毫无人气的声音,林亦霖急了:“妈,你再这样明天我就回家了。”
“不用了。”
林亦霖心里被她弄得很乱,但他明白母亲的精神状况不比正常人,千万不能和她认真,便强迫自己放缓了语气:“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千万别憋在心里,听见没?”
话筒中传来两声哽咽,她哭了:“妈妈没用,照顾不了你,还要给你添麻烦……”
“不许你这样说!”林亦霖打断她:“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我对你好是应该的,知道吗,你开心活着我才能开心,不然生活再轻松又有什么意义?”
“小霖,妈妈不想拖你的后腿……”
“妈,是你把我养这么大的,以后我要养你,不然生儿子干吗,听话。”林亦霖眼神很悲伤,语气却是带笑的。
“恩。”
“好好的,放假了我就回家陪你。”
“恩。”
“我挂了啊?”
“恩,再见。”
电话一下子就失去通讯,林亦霖呆呆的握着话筒,感觉很寒冷,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衬衫都湿透了。
他以前并不恨自己的父亲,只是很怕他。
但现在,他有点点恨了。
虽然可以吃力的承担起父亲留下的责任,却怎么也不能弥补他留下的伤痕。
可是现实如此,再质问生活为什么残忍,不是太傻了吗?
一直往自己身上落井下石的雨滴忽然停了,林亦霖回过神,抬头看到把黑色的伞。
身后传来和秋雨似的清寒声音:“你站在这儿会生病的。”
猛然扭头,那双蓝色的眸子在夜色中很美,也很温柔。
“谢谢你,刚才我走思了。”林亦霖轻声说道,然后疾步离开。
陈路追上他,把雨伞塞进林亦霖的手里:“你拿着吧。”
林亦霖怔怔的看了陈路两秒,不动换。
知道他的心意,陈路淡笑着向后退,只身进了雨里,似乎是不带任何留恋的,很快转身往公寓走去了。
沉重的心像忽然松了下,酸涩感涌上来,林亦霖一时间有点想哭。
他太累了,真的很累,累到松下来才能意识到自己的疲惫。
陈路的背影在细雨中有点惆怅的气质,他雪白的衬衫很快也会被雨水染湿了吧。
林亦霖猛地摇摇头,眨了眨自己微疼的眼眶。
大步往前走去。
陈路高挺的鼻梁再次落上了雨伞的阴影,他诧异中回首。
“下雨了,一起走吧。”
林亦霖挤出半抹笑容来,侧过头,隐藏住眉间的愁思。
陈路抬眼又低下,没说话。
因为他觉得这一刻是很奢侈的,几乎禁不起任何吵闹。
只是接过了雨伞。
因为下雨,夜晚显得特别漆黑,路灯微弱的光仿佛就要被吞噬掉了,柔金碎在雨水里,也碎了两个人的影子。
林亦霖像是酝酿了很久,突然说道:“那天,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陈路没等他说完,或许又是不想听那些理由,只仓促的说道:“我明白。”
林亦霖见状闭上嘴,就没了下文。
“你刚才……遇到不愉快的事了吗?”陈路还是忍不住问道。
看到林亦霖站在雨里,一副失魂落魄要哭的样子,让他的心紧了起来,真的很不舒服。
林亦霖答非所问:“你爸爸是什么样的?”
陈路愣了片刻,说:“他是个挺随心所欲的人,小时候见过几次,后来就没什么音讯了,我只知道他中文名字叫陈一涵,现在在巴黎,有个对着巴黎圣母院的画室,衣食无忧。”
“那你想他吗?”
“没感情……谈不上想不想,我只有我妈,是他不要我们的。”陈路不以为然。
他们的人生,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些相似的,只不过一个人的母亲特别坚强,而一个特别脆弱,虽然,她们都不快乐。
纷纷绕绕的事情积压在心头,林亦霖有些喘不过气来,愁闷无从说起。
他知道,说了也没用。
凉凉的手指忽然触到了他的眉心。
抬眼,陈路收回胳膊笑笑:“别皱眉,那样不好看。”
林亦霖愣愣的舒展了自己的表情。
“好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直说,不要什么都自己扛。”陈路温柔到半截,意识到了什么,又改了口:“至少……我们还算朋友吧。”
林亦霖晃了晃身体。陈路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抹掉林亦霖脸上的雨水:“别这样对自己了,会生病。”
林亦霖还是不说话。
陈路微笑着拍拍他,嘱咐道:“好好的。”
然后转身走进了夜雨中。
林亦霖一直看着他走进公寓楼的大门,才觉得自己有了丝丝的温暖。
但这么冷,冷到手脚颤抖,这点温暖又有什么用?
“肖老师,有时间吗?”
趁着下课,林亦霖走到办公室的门口,礼貌的敲了敲门。
肖言正在编写教案,抬首笑道:“进来,找我有事?”
“嗯……”林亦霖走到桌前,递了张申请到肖言的面前:“我今天去教务处申请不上晚自习,王老师说要您的签字才可以。”
肖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不上晚自习?”
这孩子有半分钟都能坐那看书,刮了什么风这是。
“嗯,我又找了个兼职,可以上夜班,我想……”
“你不是礼拜日都去当家教吗,还在图书馆勤工俭学,怎么了,缺钱?”肖言皱起眉头。
“我妈她身体不大好,我想找个人照顾她,可是家里存款不多了,还是多赚点钱好,再说,我会抽出时间学习的。”林亦霖说道。
“那怎么可以,你家里有困难老师可以帮你想办法。”肖言不同意。
“老师,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想,其实人还是要靠自己的。”林亦霖真诚的看着他:“你相信我吧,我有我的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