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霁摇摇头:“多得是和人接近的办法呀。”
“嗯,可是对我而言那些都不够近啊。”何益用舌头舔了一下辣椒酱,他笑起来,“只有彼此能赤/裸裸的谈钱、谈性,不用想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那才够近——没人进俱乐部来提高修养,对吧?大家都是很直白的为欲望进来的,就算装模作样的搭搭讪,那也是前戏。”
容霁仔细想了半晌,他叹了口气:“理解不了。”
“所以主任你是个直的嘛。”
俩人默默吃着蛋炒饭,容霁忽然又问:“那你后来离开那儿,不觉得遗憾?”
何益抬头看着他:“您不觉得在咱们办公室进进出出的人,也是一脸的直白欲望么?看那一个个急得,恨不能扒了主任你的裤子跪下来给你舔。”
容霁笑骂他。
餐后,何益收拾了碗筷,弄干净厨房,又煮了两杯咖啡。
容霁端着咖啡,坐在靠窗的安乐椅上,他轻轻叹了口气:“真惬意。”
何益也点头:“因为你今天没喝酒——为什么不喝?”
容霁抬头看看他,笑了笑:“偶尔,也有不想碰那玩意儿的时候。”
何益若有所思:“倒也是,不管有多喜欢,也会有厌倦的时候。希望主任你能坚持。”
此刻,外面开始落雨,淅淅沥沥的,何益坐在容霁身边的木头板凳上,小口啜着咖啡,俩人静静听了一会儿雨声。
“何益,你真的没想过要和男友复合么?”容霁忽然问。
“有什么好复合的?”何益笑了笑,“您当世上人人都像江寒那样啊?”
“那要是有一天他不在了,你不懊悔么?”
何益摇摇头:“您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说这么古怪的话?”
容霁笑笑:“可能是想起我自己的过去了。”
“什么样的过去?”何益转头看看他,“有人不在了么?”
容霁呆呆看着窗玻璃上的雨水,滑落的雨滴拉扯出奇怪的花纹,像数千年前,苏美女神的仆从们留下的无人能识的楔形文字。
然后,何益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说,让我再考虑两天,对方说,好。结果还没等我考虑出来,生命就结束了。”
何益捧着热乎乎的咖啡杯,他忽然觉得怅然。
“其实我心里明白,什么所谓的考虑两天……那是不可能的。我再考虑一百年,情况也不会出现转机。”容霁说到这儿,回过神,他苦涩地笑了笑:“希望下辈子别再犯这样的错。”
何益赶紧说:“您离下辈子还远得很呢!明年您就高升了,就成真正的大领导了!他们都说了,十年之内您准保进政治/局!主任,到时候,可得带着我一块儿呀!”
容霁笑出声来:“你真的这么热衷升职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何益摇头大笑:“我不热衷升职,我只想看见更多更赤/裸的欲望。那样比较像活着。”
九点钟,何益放下咖啡杯,他得回去了。
临走,他去容霁的书架那儿借了好几张音乐碟,又帮容霁把唱碟打开,那是容霁钟爱的白光。
白光,周璇,李香兰……容霁就是喜欢这些旧上海的名伶。
出门时,何益又看看容霁:“您今晚,真的不打算喝酒?”
容霁没说话,只冲着他懒洋洋地摆摆手。
何益这才放下心来。
从容霁家中出来,何益撑着伞走了好久,这才发觉,自己把手机忘在了容霁家的书柜上。
他懊恼地暗骂了一句,返身又往容霁家走。到了地方,他拿钥匙打开门,一叠声道歉:“主任,对不起,我把手机忘了,您等等,这雨下得真大,我的袜子都湿了……”
他进屋来,去书房拿了手机,再出来,却一直没听见容霁的声音。
何益有些奇怪,他往客厅走了两步,屋里没开灯,只有蒙着雨幕的窗玻璃透出一些路灯的光芒,大理石地板映照出模糊的人影。
音乐仍旧在唱,逝去女伶那优雅的嗓音里,印着时光浅淡的褶皱:“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的心也碎,我的事也不能做……”
容霁斜靠在椅子里,姿势有点古怪,他的脸因为背光而阴郁不定。
何益的心,忽然快速跳动了一下,他走过去,低头看着容霁,然后慢慢伸出手,触碰容霁的身体。
他已经浑身冰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BGM:白光,《如果没有你》
第176章 第 176 章
容霁的葬礼很隆重,隆重却又格外凄凉,因为容老爷子还在,这是人间大悲剧:白发人送黑发人。
更惨的是,容晨死了还没几年,容霁又撒手人寰,容家一连死了两个儿子。
容霁的遗孀和孩子们都从国外回来了,江寒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位容家大小姐,还有她那个酷似容晨的弟弟。
容庭濒临崩溃,但他又不能崩溃,容家得有人当家作主,他不能把烂摊子丢给年迈的父亲。他和江寒说,这是报应,因为他逃避这个家逃避了这么多年,家里事情从来都丢给容霁去做主。
“现在,终于轮到我了。”他哑声说。
好在还有霍定恺帮他,整个葬礼,霍定恺把自己也当成容家的一员,接受亲友的吊唁,以及帮忙安排种种事宜。
江寒非常难过,他一直都很喜欢容霁,把他当成可信赖的长辈。虽然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来得也太快了。
何益红着眼睛和他说,至少,容霁那天没喝酒。
“我们主任是很清醒的死去的。他没有被酒精打败。”他擦了擦眼睛,挺了一下胸膛,“我很为他骄傲。”
当江寒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时,何益告诉他,他打算走。
“容夫人让我和她一块儿去国外。”何益说,“容铮可以帮我在他们大学申请一个位置。我还可以干回我的老本行:天体物理。”
原来,何益跟容霁的妻子早就有过联络,容夫人听了丈夫对何益的种种描述,非常欣赏他。这次回国见面后,印象就更好。她问何益,愿不愿意跟着她一同回去,她可以帮忙办理手续事宜,容铮姐弟也好多个伴儿。
因为容铮很喜欢何益,他是研究高分子物理的,跟何益本来就有的谈。
“其实还有一件事。”何益和江寒说,“我们主任,给我把那个大筒子买下来了。”
容霁在遗书里,将自己的遗产拿出相当可观的一部分,给了何益,并且指明了用途:为他提供买那种特殊望远镜的资金。
“所以你看,我已经没可能和他们脱离开关系了。”
江寒默默想了想,然后说:“其实,你也不想和他们脱离开关系吧?”
何益点了点头。
何益的离开,让江寒十分不舍,虽然他跟何益是纯朋友,但像他们这样结交如此之深,甚至连对方的隐秘都了解的朋友,确实不太多。
而且,何益是眼看着他跟霍定恺走到一起的见证人,在江寒心里,何益这个朋友非比寻常。
但是眼下他还顾不上自己难过,江寒担心着霍定恺的情况,因为从获知容霁过世的消息起到现在,他竟然一滴泪都没掉过。
这非常不对劲,跟在霍定恺身边这么多年,江寒清楚霍定恺对容霁的感情,那是真正对可依赖的兄长的深情,亲如同胞手足。容霁的死,对霍定恺一定是个巨大的打击。
霍定恺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照常行动,他就越是惴惴不安,江寒太了解霍定恺的性格了,不管受伤有多严重,霍定恺都不会表现出来,他把血和泪都吞咽到肚子里,哪怕五脏六腑烂穿了都不会吐出一口血。
到后来,江寒忍不住劝霍定恺,他说,如果难过的话,先把工作放一放,找个地方散散心,他也可以陪着。
“散什么心?”霍定恺冷冷道,“那样做有什么用?死人能复活么?”
江寒挣扎着说:“可是你这样,太不对劲了,定恺,你连哭都没哭过……”
“我有什么必要哭呢?”他仍旧冷冷道,“容霁的人生一点儿都不如意,他过得也并不幸福,早点结束早点解脱,我该为他高兴才对。”
江寒凄然地望着他,难过得说不出话。
然而命运之神不肯放过活着的人,打击仍旧一个接着一个发生,容霁过世还没三个月,容老爷子也过世了。
老人的病体本来就虚弱,年事已高,在得知长子过世的消息后,更是一病不起,几度处于昏迷的状态,之后用仪器勉强维持了两三个月,终究还是撑不下去。
又是一场葬礼,而且比上一场更加隆重。
……也更加的悲凉。
容庭快疯了,他觉得自己成了专职的葬礼主持人,一场接着一场,没完没了。江寒本来想说他这么说太不吉利,但看着容庭憔悴的脸,他又把话咽回去了。
“江寒,你得看好定恺,明白么?”容庭哑声对他说,“他现在状况一定糟透了,可是那家伙不会吱声的,你必须盯紧他,有什么不对,你要赶紧告诉我。”
江寒点头,说他知道的。
容家老爷子的葬礼过后,霍定恺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谁也不想见,也不吃东西。
江寒和苏锦纶他们就坐在楼下客厅里等着,苏锦纶一遍又一遍热饭菜,每次送上去,霍定恺都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