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看他打完了一瓶药,同事这才告辞离开。人都走了,江寒才在不断的轻声咳嗽中沉入睡眠,他确实太累了,太需要休息。跟来的同事挺会办事,他给江寒弄了个单人房间,门一关上,自成一个小世界。
江寒这一觉,一直睡到日暮黄昏。
当他睁开眼睛时,才感觉有点不对,昏暗的病床旁,站着一个人。
是霍定恺。
江寒吃惊不小!他慌忙坐起身来,刚想开口,却是一阵狂咳!
霍定恺望着他,眼神复杂,却不出声,看他那样子,也不知在病床前站了多久。
江寒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他弓着背,身子蜷得像只可怜的虾米。
“为什么?”霍定恺突然生硬地问。
好容易止住咳嗽,江寒又喘了一阵子,才哑声道:“没什么。国庆节着了点凉,一直拖到现在,结果就成这样了。”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回来。”霍定恺盯着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说你没钱花了,你像乞丐一样来找我,但你真的只为了钱么?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这话,把江寒说得无端怅然。
他都有一年没见他了,现在,霍定恺跑到病床跟前,竟然开口就问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大概是觉得太荒谬,也太疲倦,江寒的话还没过脑子就出来了:“我是为了钱。我的目的是想挤进你的遗嘱里,继承你的遗产,你满意了吧?”
岂料霍定恺点点头:“我也觉得除此之外没别的可能,你念念不忘我们的婚姻,就是因为不甘心,对么?你没能从中捞到足够的好处,你抓着这个不放,就是为了我的钱。说吧,想要多少?开个价。”
江寒被他说得愈发苦笑:“你小瞧了我,定恺,我的野心很大的。除了钱,我还想要你这个人呢。”
“是么?”霍定恺讽刺地抬抬眉毛,“觉得司徒明徵不能满足你?所以又回头来找我了?”
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没脸没皮了,江寒索性顺杆爬:“不管你信不信吧,定恺,到现在一看见你,我还是不自觉的就想岔开大腿。”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霍定恺冷冷道,“我已经对你没兴趣了。”
江寒慢慢躺倒在床上,他凝视着霍定恺,轻声道:“怎样才能让你感兴趣?告诉我。”
“有必要告诉你么?”霍定恺冷笑,“我已经说过了,交易结束了。”
又被那个词给刺痛到,但江寒却挣扎着笑道:“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定恺,你别那么死心眼……”
他的话还没说完,霍定恺忽然弯下腰来,凑近他:“你有没有拿镜子照照你自己?”
江寒顿住!
“你有没有看过你自己有多干瘪?多难看?你有没有观察过自己有多苍老?你还以为自己是七年前的那个江寒?你的五官都塌了,你现在丑得不堪入目!你拿什么来吸引我?还想让我抱你?你是想让我整夜做噩梦?”
霍定恺这番话,像一根根毒刺,直直扎进江寒的心!他那颗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再度被扎得血肉模糊!
很满意看见自己的话产生了效果,霍定恺微微笑起来。
“你以为我真的爱过你?没有,我对你从来就没有过一丝的爱情,那些话全都是骗你的。你只是我包养的酒童,明白么?”他慢条斯理地说,“如今别说包养一个,就算包养十个,我也负担得起。外面那么多漂亮水灵的男孩子,一个个赛过鲜桃。我为什么要选又老又丑的你?江寒,告诉我,理由何在?”
在夹杂着剧痛的呼吸中,江寒慢慢仰起脸来,看着他。
他忽然笑起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也许外头那些男孩子比我漂亮,比我年轻,可他们不会懂你。我是没那么青春靓丽,可是定恺,说实话你也不年轻了,一晚上两次顶多了,一周来四个你就得累死。还弄那十来二十个的,你真的有精力去对付他们么?叫我看啊,与其费力淘神一个个去磨合、去挑选,不如你就找我吧,我的需求又不强烈。至少咱们这么熟了,可以省却磨合期。”
说这番话,江寒是彻底豁出去了,果然,霍定恺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你是真的不在乎了?你不怕我把你赶出盛铖?”
江寒笑了笑:“跟你我还要什么脸呢?我们两个连最羞耻的事都做过了,所以还是别装了吧。”
听他这么说,霍定恺的脸上,换上一副更加诧异的神色:“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么?江寒,我一直是把你当玩物的,你和那个梁安久一样,只是我喜欢的玩具而已。玩具碎了、旧了,那就再换个新的好了,不然你还想我怎么做呢?”
他这番话,比刚才那番话更令江寒觉得刺心!他平着一张面孔,不出声,却只觉得浑身血管都要裂开,血液要从他的七窍里涌出来了……
“和你说了,我没有爱过你。”见他这样,霍定恺愈发微笑,“我只是拿你当小晨的替身,你说对了,你只是一张创可贴,和梁安久一样。创可贴又能值几个大钱?用了不就用了么?脏了扔掉不就行了?哪有创可贴死皮赖脸非要粘上来的道理?”
江寒扭过头去,他望着窗外。
病房区被十几棵大叶杨树给覆盖着,此刻是暮秋,树叶黄透了却还未落尽,深蓝如翠的天底下,红色斜阳照在叶片上,缝隙中透出明灿而寒冷的亮金色,冷,而刺目。
“为什么不说话?”霍定恺还要继续“追杀”,“是不是我说中了你的心思,理屈词穷了?”
江寒转过脸来,望着他,他平静地说:“打击我,让你感到愉快,是么?”
霍定恺笑而不语。
“你满腔的愤怒,你找不到罪魁,你非得找个打击的对象不可,因为你觉得有人该对此负责,你失去了你的小晨,有人该对这个局面负责。”
听见那个名字,霍定恺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他冷冷道:“我警告你,不要再提他一个字。”
江寒却仿佛没听见这警告,他还继续说:“如果折磨我能够让他回来,那我宁可给你折磨!但他回不来了!定恺,他死了!”
霍定恺抬手想去打他,江寒往后一躲,桌上的水杯和物件被霍定恺撞到了地上!
他站在病床边,脸色铁青盯着江寒,那种神色,仿佛是要吃了他!
江寒还不肯住口:“可你不会反省,你不会去思考萧竟为什么会动手。定恺,最初触动机关的是你呀!是你做的那些伤害他人的事,引发了这一系列连锁反应!如果不是因为你杀了萧竟的弟弟,萧竟也不会来杀你弟弟!你也是把容晨送上死路的人!别自欺欺人了!霍定恺你这个傻瓜!你才是罪魁啊!是你杀了你的小晨!你最该打击报复的,其实就是你自己!”
江寒喊完了这些,他像哮喘发作一样缩在床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他也不动,也不躲闪,他等着来自霍定恺的下一个耳光。
然而,没有。
霍定恺只是呆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病房里的空气,僵固一样的凝滞!
然后他突然转身,飞快冲出病房,走廊上传来椅子被碰撞倒地的声音。
第158章 第 158 章
江寒近乎痉挛地蜷着身子,他两眼冒着金星,耳畔嗡嗡巨响。
他想,完了。
霍定恺一定会把他赶出盛铖。他的努力,又白费了。
可是江寒并不懊悔刚才说的那番话,他再也不想欺骗自己了,更不想欺骗别人,那些话都是实话,他没有说错一个字,他知道没人会这样说给霍定恺听,所以他就更应该说,更应该让霍定恺听见这些实话。
人人都问他,为什么非要回来,其实江寒自己也不懂,世界那么大,他为什么非要再回到霍定恺身边。
现在,他懂了。
与其躲在天边,装作无事的麻木生活,不如回来,和这家伙真刀真枪的对着干,哪怕将彼此刺得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只有这样才比较像活着。
他再当不成创可贴、去给霍定恺弥合伤口了,如今的他,变成了一把放脓血的手术刀,而这任务,只有他一个人办得到。
江寒住院的事,也传到苏锦纶的耳朵里,后来苏锦纶就说,别住那种廉价的出租屋了,赶紧搬出来,往后就住他的空屋子得了,反正他也不大回去住。
“如果嫌我那儿冷清,那就去老高那儿。”苏锦纶说,“他都和我说好了,只要你愿意,他马上腾出地方来。”
高建业的两个儿子都结婚了,如今家里只有他、老妻、还有因为年迈多病而牵过去给高夫人照顾的萨摩耶嘟嘟,他家地方大得很,多一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苏锦纶还说江寒一个人瞎对付、吃不好的,往后搬到高建业家,他每天过去给做些吃的,保证吃一个月就能养好。
江寒苦笑拒绝,他说,苏伯,本来四爷就看我不顺眼,我再搬你们那儿,你们又得挨他的刺,上次高叔开车顺路送我回家,被他知道了还挨了顿说呢。
岂料苏锦纶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突然说:“江寒,你也不要事事都对四爷那么忍让。有时候他做事情是太浑了。”
江寒有点困惑,苏锦纶听起来似乎很生气,这真罕见,以前他可从没听苏锦纶在别人面前批评过霍定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