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敢在背后嫌弃他们,但面对面时肯定是不敢的,而且还有点惧怕他们的权威。被人这么一笑,石青骨头就软了,支吾道:“祝寿而已,也不是非得去,我挺烦那老东西的。”
齐晔他们鼓励似的冲他点头,其中有人还说起自己家事,说家里老爹天天混吃等死,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一说引来了众人同情,痛骂自家父母的话题就这样开始了。石青隐隐觉得这样做并不符合孝道,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堂而皇之地辱骂亲生爹娘呢?但他能参与齐晔一行的话题让他很得意,以前他们只取笑自己,从没有这样正常交流过。
这让他终于有种融入群体的感觉。
这一说,又说了一个时辰,太阳渐渐西去,石青手里的金镯子都攥得滚烫不已。齐晔突然想起来什么,说自己也快过寿了,不如今天就来把寿宴办了。这下得到了大伙的一致赞同,石青脑海里浮现出家里咳嗽不止的老娘,但也只出现了一瞬。齐哥的寿宴,他哪能不参加呢?
齐晔他们最近刚赚了一笔,居然把地方定在醉仙楼了。石青暗想他还没去过那地方呢,能蹭一顿是一顿,立刻毫不犹豫地跟上了。
寿宴当然不能没有贺礼,众人忙去准备,石青没多少钱,这时略有些后悔,却又脱不开身。这时一个人绕到他背后,突然把他手里的包裹抢过去了。“哈!这么大一个金镯子!石青,你行啊你!”
齐晔一把夺走镯子,放在光下看了看色泽,激动得快要流出口水来:“小石,这么重的礼,齐哥太过意不去了。”
但他死死攥着镯子,并没有还给石青的打算。石青傻眼了,但不敢和齐晔他们道明真相,他觉得自己一说,肯定会挨揍的,搞不好就被彻底踢出圈子,再也没地方混了。反正……反正这镯子也不是自己的,就当没捡过吧!他脖子一梗,立刻强颜欢笑道:“齐哥喜欢就好。”
因为一个镯子,他成了所有宾客中当之无愧的焦点,连齐哥都敬了他好几杯酒,还把好菜往他碗里夹。石青心里一高兴,觉得这买卖还是不错的,自己没怎么亏。尤其齐哥后来还拍着胸脯道:“小石你这人有眼色,等齐哥做了大买卖,肯定让你当二把手。”
这把石青乐坏了。
然而事情总是盘根错节,坏事也常常接在好事后面发生。石青当晚喝醉了酒,所以没有回家看望老娘。翌日一早他才揉着宿醉的脑袋往家走,刚推门进去,却看见老娘平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石青有些不满,咕哝道:“太阳升老高了,怎么还睡呢?”
没有人回答他。
石青走过去推了推老娘,突然发现对方的身体犹如石头般冰冷僵硬。石青惊叫一声,再一探鼻息,俨然已经没气了。
他哭倒在榻前,这回是真的发自内心,不是逢场作戏。他哭得天昏地暗,在地上一跪不起,左邻右舍听见声响都过来看发生了什么,见状也是摇头叹息。一个人把正以头抢地的石青拖起来,见他磕得额头都红了,感慨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孝子啊。”
石青哭得更厉害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在众人的帮助下,老娘的丧事花了一整天才办完。他一个人坐在老娘的屋子里,面对着空空如也的院落,鼻子里突然溢出一声哽咽。
如果他早一点回来的话,如果他没有遇到齐晔的话,这一瞬间石青心里充满了对齐晔的怨恨。他仿佛幡然醒悟,压抑多日的不满突然爆发了,齐晔一行把他当傻子耍,抢走他的东西,给他许了无数个承诺,却从来没有兑现过。
猪狗一样的齐晔。他在心里骂道,这时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金镯子,那本来是要送给老娘的寿礼,就这样被抢走了,还害得老娘病死了。说到底都是齐晔害的,他得赔,把那金镯子赔给我。
石青找到齐晔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只剩下西边还有一丁点儿朦胧的夕阳。齐晔提着灯笼照了半天才看清是石青来了,当即有些不爽,蹙眉道:“你来干什么?”
石青说:“你把镯子还我。”
齐晔一脸莫名其妙:“你给我的东西,凭什么说还就还?”
石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掌拍落了齐晔手里灯,推推搡搡地挤进屋里去了。齐晔气得骂道:“你妈的发生什么疯?!”
石青把事情说了,提到老娘死的时候齐晔冷笑一声,道:“干我屁事。”这个笑容彻底刺痛了石青,他指着齐晔的鼻子骂了一连串粗话,齐晔反倒跟看戏似的大笑起来:“好啊,石青,你长本事了?那镯子我早就当了,钱拿去带兄弟们玩女人去了,你有本事,你自己去赎吧!”
说罢,一脚把石青踢开,伸手就要关门。石青眼疾手快硬是冲了进来,见齐晔抬手要揍自己,他本能地扑上去,嘶声吼叫:“姓齐的!你赔我东西!”
齐晔没料到这人爆发起来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被压制住难以反击,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娘是个婊子,你是个婊子生的杂种,你活该变成齐爷我养的狗,你他妈就是一条狗!”
他的咆哮声刚刚传出,喉头突然一紧,只见石青手里抓着一条粗黑的麻绳,正恶狠狠地对着自己。
“老子勒死你!”
齐晔呲牙咧嘴地啐了他一口:“你没这胆子!”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嘶,石青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身蛮力,只觉得齐晔的挣扎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那人眼球凸得像两颗煮熟的鹌鹑蛋,舌头也伸了老长,石青却还没有松手。他简直感觉自己的手被绳子吸附了,没办法收回来,后来齐晔的身子软塌塌地坠下去,发出一声闷响,石青瞬间如梦方醒,大叫着闪出去一丈多远。齐晔却再没动过了。
石青胆战心惊地收拾好一切,从齐晔家里跑出去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只知道应该逃,逃得越远越好。路上他感觉自己被人看见了,但他心慌意乱,无暇理会。他在干草车里躲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混在里头出了城。他无处可去,等车终于停下时,他已经被带到十里外的小村了。
先躲一躲吧。他对自己说。他们不会找过来的,肯定不会的。
第49章 孝子6
韩琅刚从贺一九那里出来,手下人就报告说石青已经逃了。然而石青并没有亲友,自己身无分文,韩琅觉得人走不了多远,而且很有可能在路上想法子弄钱。
“你说他本来是做什么的?”
“箍桶匠。”捕快答道。
“他在这里没有亲友了么?”
“亲近的早没有了,齐晔的朋友量他也不敢去找。”
韩琅稍微沉吟一番,断然道:“出城沿途搜索,张贴悬赏。还有,格外留神那些外出接零工挣钱的,还有大大小小的盗窃案,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翻出来。”
一众捕快立马领命去了,韩琅回去等消息。但他又坐不住,自己骑着马去城郊溜了一圈,挨家挨户询问,但都没有结果。傍晚的时候他无奈折返,手下其他人也没有任何进展,这种搜捕工作本来就费时费力,韩琅也不指望一蹴而就,只是他最近一直心情不佳,未免有些迁怒,张口吼了几句骂人的话。
别人都低头不敢言,唯独阿宝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问道:“老大,你今天是不是又饿了一天?”
韩琅瞪了他一眼,他就不吱声了。解散以后,韩琅一个人留在空空如也的院内,负气一般走来走去,最后捂着胃部一屁股坐在冷冰冰的石凳上。他并非恼案子没进展,而是恼自己不争气。原因很简单,阿宝已经一语中的了,他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闹得心里烦躁,看谁都想骂。
他感到胸口弥漫着一股邪火,憋得都要爆炸了。不就是忘了吃饭么,不就是胃病么,至于么?老子就不信了,没人照顾,我还真能死在大街上不成?!
韩琅倔脾气一上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先是狠狠把脑子里那个人的名字赶出去,然后快步离开县衙,杀气腾腾朝着酒馆走去。一路上见到他的人纷纷躲避,酒馆的小二见了他都不敢上来接待,满屋子的食客犹如寒风过境般安静下来,胆战心惊地看着门口。看他那副模样,真像是来抓人的。
韩琅目不斜视地找了张空桌坐下,佩剑取下来往桌上一扔,“铛”的声响震得在场众人都颤了几颤。小二一溜烟把老板叫出来了,老板跟韩琅比较熟,赶忙上去问他怎么了,要不要帮忙。韩琅蹙眉干咳一声,拿出荷包抖出刚发的月饷道:“你看着上吧。”
老板没反应过来:“上什么?”
韩琅一脸莫名:“上菜啊。”
“韩大人不是来抓逃犯的?”
韩琅摇头。
老板“噢”了一声,干笑着收了钱走了。周围好奇围观的宾客也一脸无趣地转回头去,继续喝酒谈天。
菜很快就上来了,韩琅直接用筷子往嘴里拨,狼吞虎咽,仿佛带着莫名的仇恨在吃饭一般,三下五除二消灭了一碟,又伸手抓过酒杯一口闷下去,辛辣的液体顺喉而下,畅快淋漓。
去他妈的贺一九!韩琅暗暗骂道。老子少了谁都能活!
胃中原本烧灼不已,但酒菜下肚,反倒渐渐麻木了。因为体内还都着那股忿忿不平的怨气,他用劲格外的大,酒杯里的酒液接连洒出,把袖口都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手臂上。也不知为什么,他越是烦躁越是挫败,就越能想起贺一九那张脸。末了他突然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杯盘碗碟稀里哗啦一通乱响,整个酒壶彻底翻倒,里头的酒水全泼在他身上,当即就浸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