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能猜测一番,贤王恐怕已经预想到再战下去不会有好结果,”阮平道,“至于他忽然提出要贺狄木,我想是水祁那边的答复使他不得不这么做。”
“比如交还贺狄木,水祁就派兵支援?”韩琅低声道。
“对,那么重新分析当前事态,我就发现一件事:如果我们不动手,他们换得贺狄木,自然可以让水祁出兵。如果我们动手,贺狄木一死,他失了一道好筹码,可他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向我们发动反击。毕竟我们部队里的精锐,乃至将军本人都已经在这里了。”
“他会这么冒险?”
“他一贯很冒险,”贺一九插话道,“你看看他带出来的人马,早就做好和我们搏命的准备了。”
“可这样不也把他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所以……”阮平沉吟道,“他恐怕会用什么手段,来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正在他们悄声议论的同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得满地积雪发出沙沙的声响。贤王乘着一辆黑漆马车悠悠驶来,车门拉开,他由仆人搀扶着走至雪地,后头还有两人替他撑开了一把装饰华丽的伞,仿佛华盖一般。
“这时候还讲究排场,这狗东西。”莫晨低声骂道。
“让诸位久等了,”贤王笑道,“大雪天还要来这种荒郊野外,实乃得罪。”
他话音刚落,韩琅敏锐地发现他语调不如早前平稳,脸色更是不知差了多少倍。显然竹贞也意识到了,自言自语一般小声道:“看来毒素并未清除。”
“那再好不过了,”贺一九冷冷道,接着突然抬高了音量,冲贤王发出一声哼笑,“殿下现在还能喘气,也还真是可喜可贺啊。”
贤王只当没听见,连表情都没变过,还是那副仿佛志得意满的假笑。魏尚书懒得再这样互相嘲讽下去,开门见山道:“人质我们带来了,你呢?”
“当然没有爽约。”贤王一笑,向后一指,他的部下带出了伤痕累累的莫老将军。后者狼狈得如同乞丐一般,衣衫破烂,满身瘀青,光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略懂医术的贺一九扫了几眼后,沉声道:“他恐怕在发高热。”
莫晨当即双目发红,仿佛咆哮一般吼了一声:“你放开他!”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贤王轻松一笑,“我倒是瞧见贺狄木了,只不过,你们想怎么换?”
莫晨心急如焚,语速也快了不知几倍:“就在这里换,然后你们尽管滚出去!”
“那可不行,”贤王摇了摇头,“你如何保证我们走了之后不会遇上埋伏?”
“你不也设下了埋伏,这周围屋里的人难不成都是摆设么?”贺一九冷哼道。
魏尚书则道:“既然如此,那你且说说你想如何?”
“先将贺狄木交给我,待我撤出村子后,我再交还莫将军。”
“你想得美!”莫晨怒道,“放你逃跑,谁能保证你会真的把人交还回来!”
韩琅在这时开了口:“贤王,你最好认清现在的形势,我们大可以不与你做这笔交易,继续将你那一触即溃的军队打得屁滚尿流。既然是你提出要达成交易,那你应当先拿出诚意来。”
“那好吧,就让我们继续僵持下去吧,”贤王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僵持到晚上,僵持到明天早上,我可以奉陪,只是不知莫老将军这病……还能撑上多久?”
“无耻!”
贤王继续微笑:“至于我的诚意……你们不觉得我已经亲自站在这里,已是最大的诚意了么?”
这人狂妄至极,将众人气得真巴不得上前撕了他。他们见和贤王说不通,都不约而同地退后几步,开始低声商量该如何是好。唯独沈明归还是那副怎样都无所谓的表情,也不参与讨论。他手里把玩着一把符篆,将它们一字排开,又收拢回去,口中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舒服呢?”
说罢,他抬头望着漫天云雾,双目微凝,最终颇为不爽地撇了撇嘴:“啧,又出来了。”
没有人留意沈明归,他们争执许久,各抒己见,然而始终也没有大家都同意的的主意。眼看着时间越拖越长,魏尚书拧起眉头,沉声道:“罢了,就跟他换。”
“然后动不动手?”莫晨问道。
其余几人都没吭声,只见魏尚书最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断然道:“动手。”
终于,在贤王好整以暇的目光下,他们放出了贺狄木,朝着敌阵推了过去。贺狄木刚踉踉跄跄地走出去几步,立马回身叽里呱啦骂了一大串话,结果被贺一九狠狠踢在背上,摔了个马趴。
然而,就在贺狄木还没有到达敌阵之时,无数的异变在一瞬间发生。莫老将军竟然挣开了束缚,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何时已藏在身上的刀片,薄如纸张,但锋利异常。人们都惊住了,就连贤王都没反应过来。只见莫老将军跌退半步,嗓音声嘶力竭:“吾被贼人所囚,贻误战局,当自断此颅,以谢天下!”
下一瞬,手起刀落,鲜血飞溅,周围的部下虽然已蜂拥而至,却仍是慢了一步。“父亲--”莫晨发出一声痛呼,只见莫老将军的身躯犹如破败的麻袋一般突然坠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场面一片混乱,就在这一瞬,魏尚书当机立断道:“动手!”
竹贞双手连扬,数枚毒镖钉入贺狄木后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贤王也拔高了音量大喝道:“动手!”
身边传来轰然巨响,原本安详伫立于雪中的房屋竟然在一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无数沙石和木屑。追兵奋勇而出,己方的埋伏也在同一刻动手。到处都被刀光剑影所覆盖,喊杀声不绝于耳。没有人知道对方还留着什么后招,他们只顾着厮杀,手刃不共戴天的仇人。
事态果然发展至此,双方俘虏均死,这座荒村成为了新的战场。韩琅和贺一九踏过贺狄木的尸身,瞬间跃出,直扑贤王而去。贤王抽身退避,身边部下急忙上前,但竹贞和阮平及时补上,将面前的阻碍扫成了碎片。
沈明归依然一动不动地立于阵后,视线始终没有从天空抽离:“不祥,不祥啊。”
人们只当他是个疯道士,谁都无暇理会他在说些什么。贤王已近在眼前,只需手起刀落就能结果他的性命,正当这时,他们忽然看见贤王咧嘴一笑,那神情让人悚然心惊,那不是贤王的表情,如此陌生可怖,杀气腾腾--
“有诈!”
在阮平话音刚落之时,贤王身影已骤然消失,瞬间出现在几步开外。“他不是贤王!”竹贞厉声喝道,“是萧少卿!”
可是已经迟了,萧少卿脚不点地,已如鬼影一般朝着魏尚书掠了过去。韩琅距他最近,当即想也不想立刻抽身回防,他成功挡住了萧少卿的脚步,然而对方势头不减,挥剑下劈,震得凤不言嗡嗡作响。韩琅竟然有些招架不住,心道这人武功竟然如此强力。而且对方死咬着魏尚书不放,认定了对方不懂武功,一定要取他性命。
韩琅不禁大喝:“保护尚书大人!”
竹贞和阮平立刻反应,朝着魏尚书狂奔过去,莫晨也踏前一步,将对方牢牢护在后头。正当这时,空气中划过一阵簌簌轻响,仿佛树叶飘然坠地,雪花随风飞舞的声音。贺一九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当即喊道:“当心!”
是暗器,萧少卿见强攻不成,竟摸出了一把暗器,犹如漫天雨点一般抛射开来。然而这些暗器不是冲着莫晨,也不是冲着魏尚书,它们散发着凌厉的寒光急速朝着一人飞去,可这个人正在忙于保护不会武功的魏尚书,人人都相信他的身手,甚至没有人顾得上他的安危。
距离太近,根本无暇躲闪,于是这一排暗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射而来,快速而且狠戾地扎进了他的咽喉。
是韩琅。
场面仿佛静止了,有无数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发生。韩琅徒然倒地,他的姿势甚至和刚才的莫老将军如出一辙。暗红的鲜血从他的喉咙里缓缓溢出,白雪映衬下这血显得尤其的黑,证明暗器淬满了毒。韩琅并不能立刻失去意识,他非常痛苦,毒液使他不断地抽搐,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正在不断涌出气泡和鲜血,身体开始一点点冰冷,他无法呼吸,视线愈发昏暗,甚至看不清贺一九的脸。
没有人比他更确信这一点,他要死了。
他听到一声咆哮,这可能是他能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他不知道贺一九已在狂怒之中化作了猛虎,而且一口咬下了萧少卿的头颅。他也不知道萧少卿在自己身上藏满了火药,在贺一九扑过来的一瞬间,他身躯徒然膨大,一股恐怖的气劲从他身上激射而出,裹挟着模糊的血肉,还有无数锋利的暗器,犹如狂风暴雨席卷方圆数丈。贺一九被那箭雨扑了满身满脸,当即发出一声痛呼,竹贞和阮平同样无法幸免,唯独他们死死护卫的魏尚书幸免于难,此时他瞪大了眼,全然不知所措。
白虎忍着痛再度狂啸,他撕裂了萧少卿,撕裂了在场每一个敌人。这时韩琅已双目空洞地仰躺在地上,天边卷起猎猎朔风,吹散了浓密的乌云。一抹金辉渐渐浮现,越来越晃眼,仿佛正午的日光一样咄咄逼人。正在此刻,一直袖手旁观的沈明归突然踏前一步,拧起眉头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