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她怎么突然走了?”
那老婆婆在原地呆愣了片刻,然后突然笑了出来,她年轻时候心里总是想见一见这位少君,她是何种模样,是祖父说的那般本领强大,那般慈悲为怀,那般的貌若天人吗?
却原来,她早就见到了。
楚南竹站在小路边上,天上渐渐飘下来一阵阵细雨,牛毛一般,染湿了她的鬓发,她没在意,只愣愣望着前面,一声不吭,犹如一尊雕像。
“诶诶,这位姑娘。”后面传来年轻女声,楚南竹回过头,认出那是方才在祠庙里面的那年轻女人。
她没说话,只用一双薄薄的眼瞧着那人。
那年轻姑娘急急忙忙跑过来,塞给她一把伞,简短说了句:“下雨了,快回家去吧。”然后挥了挥手,便回了她娘亲那里。
小路尽头,那老婆婆撑着一把伞,动作有些缓慢,微微的,给她做了一个礼。
那一刻,楚南竹忽然觉得,也许,她做这个少君,也没那么坏。
“娘,走吧,回去了。”
“好。”
那年轻女子搀扶着那老婆婆,二人渐渐消失在茫茫细雨里。
待过了会儿,楚南竹执了那把油纸伞,沿着那条小路,渐渐回了涂山深处。
一片朦胧中,只她孤身一人。
后来,涂山这片再也没有出过水灾,涂山山民在这里靠着山,背着田,缓慢地度过了一辈子。
直到再几十年,改朝换代,都城也更改了,涂山这片离城里越发远,生活很是不便,一些人索性就迁了家,后来,整个村子都迁走了。
只留下两户人家在这里。
那其中一户,就是李阿婆,也是,在那条小路上面递给她伞的人。
——
绕过那条河堤,便到了李子服家里,宋锦遥敲了敲门,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了,李子服看见外面是宋锦遥,有些惊讶道:“仙姑?”
仙姑......
宋锦遥嘴角抽了抽,算了,仙姑就仙姑吧,好歹她没叫姑奶奶了呀。
想起姑奶奶这个称呼,宋锦遥便微瞥了旁边的楚南竹一眼,她后面的红发带被吹得贴近她的嘴唇,那双薄薄的眼睨过来的时候,竟然显得她一些艳。
上次来这李子服家里的时候,她还老是用李子服的那一句姑奶奶调侃自己。
什么姑奶奶,她才十九岁而已。
“两位仙姑请进。”李子服道。
李子服一人在前带路,二人跟在后面,宋锦遥瞥了楚南竹好几眼,嘴角忍不住笑了下,这人.....还确实挺像仙姑的。
给她一柄拂尘,那可不就是真真的仙姑了嘛。
她憋着笑,抿了抿唇。
“你在笑什么?”旁边传来温和的声音。
“啊?没有,没笑什么。”
楚南竹微偏了偏头,有些不信:“真的么?”
“嗯,我干嘛骗你呀?”宋锦遥一副无辜正经的模样着实是装得好。
待进了堂屋,李子服给她们两人上了茶,说:“我爹娘还有愿儿都在外面,不远,我先去叫他们回来,两位仙姑先慢用着。”
宋锦遥点了点头。
待李子服出去,宋锦遥略略喝了口茶,茶有点烫,她小口吹着,旁边传来一句话语:“你肯定是在腹诽我。”
咳咳——
宋锦遥方才没咽下去的那口茶顿时就梗在了喉中,她,她怎么知道?这人会读心术的吗?
不过,待缓过这阵之后,宋锦遥放下茶杯,看见旁边那人微微倚着桌子,瞧着她,那眼睛里面清凌凌的,雾蒙蒙的,似乎,你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人勾了魂去。
“我没有。”宋锦遥避开她的目光。
她本以为那人会继续来调侃她,可隔了几息,那边却仍然没声响,宋锦遥正想将目光重新移过去,却听见了一句极小声的言语,像是低语。
“小骗子。”
宋锦遥不甘示弱:“我要是小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
“我何处骗你了?”楚南竹问,她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眼里的神色似乎是真的不知道。
“你一开始说不认识我?这不是骗人吗?”宋锦遥抓着点问。
楚南竹微挑了下眉,道:“我若是一开始就说,宋姑娘,我认识你,我们上辈子见过,我没喝孟婆汤呢,脑子里还记得。”那人微探了探身,靠近宋锦遥,道:“你说,那时候你会如何?”
“我?我能如何?”
楚南竹重新坐正了,温温的声音传来,道:“十有八九,你心里会想,这是哪家跑出来的姑娘,这脑子是不是有些不清楚,得跟李老爷说一说才是。”
宋锦遥:......
这人还真的神了。
“那我是......”
这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声音,是李子服和他爹娘,他爹娘一到了二人面前,就要跪下来,嘴里直直说着:“谢谢仙姑,谢谢仙姑,谢谢仙姑救我孙儿回来。”
宋锦遥连忙扶着这两位老人家起来,她可受不起呀。
李子服在一旁张罗着事情,拿来了好些吃食,说着让宋锦遥、楚南竹二人中午留下来,他们做一桌子好菜,来谢谢二位仙姑。
楚南竹悠哉悠哉在一旁,一语不发,若不是李子服一家见过她说话,估计要以为她是个哑巴,宋锦遥在一旁跟这李子服一家周旋,空隙中朝她使眼色,楚南竹略扇了下睫毛,微微偏头,似乎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似的。
宋锦遥:......
待得好不容易摆平了这两位老人家,宋锦遥问李子服:“你儿子李愿呢?”
李子服抿了下唇,然后道:“他......在后院外面的湖边呢。”
宋锦遥这趟本来就是为了李愿来的,她打发了李子服,往后院走去,楚南竹这下倒是晓得她的意思了,跟在宋锦遥后面,宋锦遥回头,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她还记得方才这人一个人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样子呢。
楚南竹当作没看见一样,拉开了后院的门。
李愿就蹲在那湖边,湖边有几块石板,很是光滑,像是被人打磨过的,他就蹲在那几块石板上面。
那几块石板所在处,就是静芳一贯洗衣的地方。
宋锦遥和楚南竹脚步很轻,纵然是走到了他身后几步,李愿也没有发觉。待从李愿身上把他沾染的妖气祛除之后,宋锦遥轻声对楚南竹说:“你能把他这半月的记忆去了吗?”
一些高深术法是可以模糊,甚至清除平常人的记忆的,在隐门里面,修术的人都会刻意去学习这类术法,以便有时候在平常人卷进清除诡物的事件时,模糊他们的记忆,让他们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你想模糊他的记忆?”楚南竹道
“是。”
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被诡物掳走,甚至在诡物肆意的地方足足生活了半个月,是何等的可怕事情,宋锦遥曾经看见过一个小女孩生生撞见诡物,直接被吓疯了的事情,她不晓得这件事,会在李愿的心中形成怎样的伤害阴影。
楚南竹道:“留着吧。”
宋锦遥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她,她说了句:“他会想要记得的。”
李愿回过头,看见后面的宋锦遥和楚南竹。
宋锦遥索性直接问他。
“你好,李愿,你还记得我吗?”
李愿张了张嘴,道:“记得,你是......里面的那个厉害姐姐。”
厉害姐姐.....宋锦遥默了下。
宋锦遥问:“李愿呀,那里面的事情,你怕不怕呀?”
“......怕”
“那姐姐有一个办法,就是把里面的事情变成一个噩梦,你想不想这样?”
李愿嗫嚅了半响,最后只摇了摇头。宋锦遥有些惊讶,若是换了平常人,巴不得不记得这些事情,可转一想,又觉得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因为......静芳吗?
宋锦遥跟李愿在这湖边聊了一会儿,言语间晓得了里面那些事没给李愿造成多大的阴影,这才放下了心来。
待她们二人往回走的时候,李愿忽然叫住了她们,他的脸上带着一股孩子的稚气,还有一股少年的坚毅,他问:“姐姐,那里面的那个人,是我娘,还是怪物?”
他回了家,跟爹爹还有爷爷奶奶说了这件事,他们都说他看见的不是他娘,是妖物,那个模样是那妖物变的,让他不要相信,至于他娘,上山的时候不小心跌到了山崖下面,被他们葬在西面的那座山的山腰往下的地方。
宋锦遥正要开口,楚南竹拉了下她的手臂。
楚南竹的语气一贯平平淡淡的,宋锦遥觉得是温和,但有些人觉得又似乎有些薄凉。
她说:“你心里觉得她是你娘,那便是你娘,你心里觉得那是怪物,那便是怪物。”
李愿愣在那里,似乎一时间还理解不了她这话的意思。
寒风静静吹过来,掀起湖面的一丝丝涟漪,那涟漪里面似乎印着一个女人的影子,她笑意盈盈。
“阿愿,你这衣服这么这么多泥啊,又跑哪里去玩了?”
“阿愿,这么大了居然还尿裤子,知不知羞,知不知羞啊?”
“阿愿......”
“阿愿......”
......
“阿愿,等会儿记得,跟着那个姐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