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诡谲, 是这世上远比诡物更加可怕的东西,它能生生将一个活人变作一个半死不活的怪物。
楚南竹将视线移向一处地方,那里放了风雪令, 她目光似乎有些怔然, 轻轻在心里问道:“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事呢?”
——
三日后,乱葬岗一行人归来,千机阁的人折损过半, 灵真大师带队的临安寺一众人多数带伤, 少数死亡。
灵真大师将那些人的尸体带了回来, 等秦王安排后葬事宜。
自此,历城周围恢复安宁, 城门再次大开,乱葬岗告一段落。
秦王早已在城门外郊林等候,看见灵真一行人,下马车致礼,灵真手一拢,作礼道:“殿下。”
秦王跟灵真问了些具体情况,然后挥手让后面的人接手那些尸体,秦王问道:“江掌门呢,怎么没瞧见他?”
灵真淡道:“江掌门自除了乱葬岗就已与我等分道扬镳了。”
秦王点点头,也是,江岩青怕是也不怎么想见到自己。
寒暄一番后,秦王邀灵真大师上马车,灵真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贫僧骑马便好。”秦王知晓灵真不是故意客套的人,笑了下,便转身回马车。
转身的时候,余光似乎瞧见了灵真踌躇的模样,秦王抬了抬眉,道:“大师,还有什么事吗?”
灵真犹豫了一下,然后抬头,问道:“听闻齐阳侯府里前些日子来了个和尚,王爷可知这件事情?”
秦王一愣:“确是。”
灵真:“那人是否有说,他叫灵惘?”
灵真?灵惘?秦王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然后笑道:“嗯,大师与他相识?”
灵真:“他还在侯爷府吗?”
秦王摇了下头,道:“他本是来给阿秀诊治的,阿秀逐渐好转,他又还有要事要办,小侯爷便让他走了。”
灵真:“如此......”
“若是大师想知道得更清楚一些,可以去城中的李府问问,那李府是他落脚之处,听闻里面还住了他的几个友人,想必比我更清楚他的情况。”
友人?灵真倒是有些诧异,灵惘自小聪慧过人,熟读佛门经法,远于常人,他平日里性格温和,不曾与同门师兄弟有嫌隙,可也不曾与谁特别交好,连他自己,也是因为与灵惘同一禅房才熟络起来的。
临安寺没有方丈,只有监寺。
灵惘是了然亲传弟子,谁都以为他会是下一任监寺,却不曾想到,灵惘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叛出了临安寺,转头入了不踏歌。
灵真怎么都想不通,灵惘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依灵真对灵惘的了解,他哪是什么耽于美色之人。
这些年来,灵真一直在临安,也没有灵惘的消息,前段日子,有人曾言,在齐阳侯府见过灵惘,于是灵真才有这一问。
友人?灵真想道。
“大师?”秦王看灵真不言。
灵真手掌合拢,道:“那倒不必了。”
得知他的消息就好,回去以后也好报告给了然大师,了然大师这些年一直没有收徒,灵真想,他心里也许还是念着灵惘的。
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徒弟。
——
李府。
宋锦遥等人一直在等江慕白和江子依回来,中午时分,从乱葬岗归来的一行人已然入了城,李府也等来了一封信。
信中写:轩里有事,我先回了,子依与我一起,莫要担心。我知晓你有事要办,还望你办完事后,早日回轩里。阿莲忌日快到了,我于后山与她立了碑,若你能按时归来,还可上得几炷香。
平安,勿念。
师,江慕白。
宋锦遥看完信件,过了会儿,问那送信人:“小哥,你当时可有看见要你送信的那两人?”
那少年小哥不过十五六岁,平日里在深乡野地里长大,哪里见过这般漂亮的女子,一时之下,不由有些紧张,而且,她旁边的那一位更是堪比仙人一般,只是......怎么一直都没说过话。
“小哥?”宋锦遥问道。
“啊,看见了,看见了。”
“当时是何种情形?”宋锦遥温声道。
那小哥似乎有些拘谨,细声细气的说:“当时,有个大约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在一刻树下歇息,他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
宋锦遥盯着他,抬眉:“然后?”
小哥回忆着:“那男子扯着那女子要走,我当时以为他是什么坏人,还想着叫官府的人过来呢。”
段城眼眸一动:“扯?”
小哥:“后来听见那女子叫那男子义父,我才知道他们的关系。”那小哥似乎有些纳闷:“可那男子也太过年轻了,哪像有这么大女儿的样子,我便多瞧了几眼,那男子注意到了我,给了我些银子,让我来送个信。”
宋锦遥生得明媚,笑起来更是灿如夏花,那小哥被她笑得晃了眼,心中好感顿生,再加上她还给自己这么多银子,便将事情详细地告诉她了。
段城哼哼道:“不是,你这师傅是硬拉着你师妹回去的啊。”
他就说呢,江子依怎么可能会愿意跟着他义父回去,她巴不得跟着他们一行人呢,又有银子花,又有护着她的师姐,她哪愿意跟江慕白回那鸟不拉屎的清月轩啊。
宋锦遥送走了那小哥:“那还能怎么办,子依这会儿估计都在回去的半路上了。”
段城撇了撇嘴:“啧,该!谁让她老是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的,被拐走了也不关我的事儿,就该让她张张记性!”
宋锦遥:“......”
楚南竹:“......”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隐隐的无奈,明明在意得不得了,非得装出这一副样子出来。
之后,几人各自回房,收拾东西,他们也该走了。
收拾好,等李景回来,他们提出告辞,李景一愣,道:“我还想让你们见一个人呢。”
宋锦遥:“人?”
李景略高声:“阿轩,快过来吧。”
门外进来一个人,一副舒朗公子模样,脸上带笑,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宋姑娘、楚姑娘,还有......城大人。”
他目光看着段城,似乎有些紧张。
“李轩公子?你好了?”宋锦遥有些惊喜。记得当时从山上下来,李轩的伤很重,骨头都断了好些,他们当时去厉城的时候,李轩还没从床上下来呢。
楚南竹轻轻向他点了点头。
段城也有些高兴:“李轩?怎么是你?”
李轩是他很久以前救起来的孩子,那时候他才不过几岁模样,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全然看不出长大之后这一番倜傥模样。
那时候这孩子经常扒拉在一根柱子后面,看自己练武,段城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教他几招,只是不久之后,他就又入了山里,再次将自己封印在青玉里面。
岁月如流水,再一睁眼,这孩子居然长成了这番模样,段城心里很是有一番骄傲意味,毕竟是自己救回来的孩子。
“城大人,你们今日就要走了吗?”李轩问道。
段城点头:“我们要去上京。”
李轩低声喃道:“上京......”
段城心头一动,邀请道:“若你愿意的话,不若同我们一起去上京,如何?”
李轩眼睛一亮,似乎有些高兴,他嘴角抿着笑,不过一会儿却道:“城大人,我就不去了。”
段城一怔,有些意外他的回答,不过他不是强人所难之人,道:“那好吧。”
走到门口,宋锦遥、楚南竹、段城三人跨上马,段城高声道:“各位,再会!”宋锦遥招了招手,李轩和李景也高声道:“再会!”
马蹄扬起,踢踏踢踏的声音逐渐远去,红白发带在空中飘扬,长缎飞舞,段城在马的侧身一面挂了扇子,一面挂了把长剑,他一拉马缰,高喝一声:“驾!”
与此同时,后面,在段城三人看不到的地方,李轩和李景齐齐躬身,作了个礼。
再会,城大人。
——
待视线里没了几人的身影,李景起身,看向一旁的李轩,不由纳闷道:“你不就是来看城大人的吗,他让你和他一起去上京,你怎么又不愿意了?”
李轩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还是待在这里吧。
李景手一顿,似乎叹了口气,而后拉着他的手臂回了府里。
李轩一个人走到院子中央,看着池塘里的游鱼嬉戏,它们互相追逐,为几粒鱼食而打闹着,浑然不管外界的事情,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也不过就是一死罢了,而现在,则是开怀玩乐的时候。
李轩扔了一把鱼食,看着塘里,逐渐出了神。
他小时候的愿望就是跟着段城一起四处游浪、仗剑惩害,他也一直为这个愿望而奋斗,努力修炼,苦练剑法,驱逐邪祟,护佑庄人,再然后......跟随少君,进入那一处神秘境域......
那时他最惊心动魄的一段时间。
比人还大的鱼怪、由人变作的诡物、黑暗里装作少儿的怪物,还有庞大无比的长蛟......
可惜的是,那时候,他功力低下,不足以帮上他们,反而在最后连累了宋姑娘。
这些时日以来,他越发勤练剑法,修习本身,只盼着有一日,待这长剑再次出鞘之时,能成功将面前的邪祟与诡物斩于剑下,就如那日一少年从天而降,银光一闪,面前的诡物就已头落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