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说到底是维护宋家村的面子,宋家村小而排外,还保留着许多古老家族恪守的信条,年轻人或许没有那么大的讲究,但年纪大的人,特别是一村之长、一族之长,恨不得将这些信条刻在心里、背在身上,时时刻刻为了维护宋家的尊严而活。
“你们回去吧,今天就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你也什么都没有说,日后结婚生子,我还会去喝你的喜酒。”村长摆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刻刀继续在白炽灯下雕刻一块木头,木屑掉落,花纹渐渐的显露出来,明摆着一副不想多谈,让宋时他们快滚的态度。
村长说得并不难听,但听在当事人的耳朵里无疑是恶毒的,宋时当殷铭安是妻子、是伴侣、是亲人、是今后的所有,容不得人有半点儿诋毁他的地方,宋家村的族谱他是上定了。
殷铭安双眉微蹙,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他倒是没有想到老头这么冥顽不灵,宋时话还没有怎么说呢,老头就断然拒绝,都不给人商量的余地。骂他倒是无所谓,人活于世哪里有事事如意的,但老头将宋时的一片真心踩在脚底下,还反复的碾了几遍,这让殷铭安十分的愤怒,面色都难看了几分。
上不上族谱没有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只要知道宋时的这份心就够了。
正欲开口,手上传来了另一个人的温度,握住自己的手传来宽厚坚实的力量,下意识的殷铭安相信宋时不会因为此事而为难,仿佛什么困难在他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宋时眼眸发光,用着异常缓慢的语速说道:“开祠堂,把我男人的名字添上去,立刻马上,自此他便是宋家妇、宋家村的一份子,陪我到老、到死,是我宋时今生今世的永远的伴侣,至死方休。”
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村长的脑海中,死死的钻了进去,烙印在最深处,村长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迷茫,双眼失去了焦距,手上的刻刀“啪”的掉在了地上,惊醒了村长,“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我去拿香烛和檀香,你们随我来,去开祠堂、上族谱。”
村长火烧屁股一样立马就去准备相关事宜,因为仓促,所以一切只能够从简,但万事从简也不能够不尊敬列祖列宗、敷衍了事,沐浴更衣谈不上,焚香净手还是要的。
殷铭安错愕地看了宋时一眼,指了指村长消失的背影,“发生了什么?”
宋时朝着殷铭安眨眼睛,“是不是很神奇,还有更多神奇的事情还没有告诉你呢,你可以做好心理准备,你男人我可不是普通人。”
“宋家妇!”殷铭安暂且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宋时很神秘,现在展现出来了,他反而有了果然如此的感觉。
“嘿嘿,我当殷家妇也行。”宋时拍了拍殷铭安的肚子,“是不是小宝贝。”然后掐着嗓子学着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是的是的。”
殷铭安拍掉宋时的手,“接下来去哪里?”
“祠堂。”
☆、 第二十三章
深山老林、曲径幽处,藏着一幢青石筑就、黛瓦深深的古老房屋,不要看得那么远,把视线放到村里面去。现代社会了,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古旧深宅那是电影看多了才有的想法,宋家祠堂其实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在村子里站着,看着宋家的儿孙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像是一位长者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孩子。
还别说,那电影里头的深山旧屋以前还真有过,据说原本宋家祠堂也是藏在山里面的,每次清明等时节祭祖都要族人砍着枝条、踩着烂泥进去,没有一条正常的道路可以通行。而且祠堂造在山里面也很难打理,院墙坏了、瓦片掉了、廊檐有朽蛀的地方啦,都不好修缮。在百十来年前当地还发生过一次地震,地震不大,却刚刚好将年久失修的祠堂给震榻了半边墙,这下可不得了,族中上下、从老至幼无不忐忑不安,深觉得这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得罪了上苍,这才降罪于宋家。
此后找了一个很有几分本事的老道测算,得出结论要将宗祠搬出来,这才有了现在这个祠堂,百年过去,具体经过已经不可考证,过往发生的事情已经被当成了故事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宋家人不说迷信封建,但宗族意识非常强,逢年过节的祭祖有空的都会回来,实在是没有法子也会托家人帮着上柱香、以表心意。村中其他几姓没有祠堂,但在宋家人的影响下也对祠堂敬畏有加,别看祠堂建在村中,看着没有什么神奇之处,但村人走过祠堂都会下意识的放轻脚步、低下嗓音,就连不懂事的娃娃也被教导着不能够在祠堂前面追逐打闹、大声喧哗。
青瓦白墙,只是比普通房屋更加挑高的设计,祠堂就是如此普通,没有什么雕花刻字、也没有飞檐翘角,只有屋脊上安静蹲伏的脊兽道出了几分庄重和非凡。
祠堂的钥匙只有族长才有,村长换了一身干净笔挺的正装,身上还隐隐传来了水汽,这是充分利用时间洗了个战斗澡啊,不愧是当了族长的人,在任何时刻、多么仓促下都会尽量做到最好。
村长身上的正装不是西洋范的那种,而是充满了华夏特色的玄色曲裾深衣,红色滚边,掌宽的腰封,穿在村长略显佝偻的身上,也将老实木讷的庄稼汉子衬出了几分大气庄严。袍服的袍角还绣着繁复的花纹,要是五年多前的宋时那肯定是看不出来什么不同的,现在才乍然发现那花纹其实是个阵纹,只是因为是普通人用普通的丝线绣在了普通的布料上,所以除了装饰,没有了旁的作用。如果是修士所为,那便是一个简略版的小周天星辰阵,是个集聚灵、防御于一体的小型阵法,要是刻在阵盘上那便是可以成为居家出门的常备之物。宋家怎么会出现这个?
宋时按捺住心中的疑惑,跟着村长的脚步往里走。祠堂他不知道来了多少次,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非凡来的,以往在他的眼中就是幢普通的房子,之所以不同只是因为里面供奉着宋家的列祖列宗而已。现在才发现内里大有乾坤,整个院子下都嵌刻着阵法,是个障目阵,掩盖掉了祠堂的非凡。
要说多不同,那倒也不是,房子还是那般,只是祠堂门口、廊柱前面的瑞兽麒麟在夜色下面带仁爱慈悲、双眼祥光熠熠,屋脊上的脊兽看到他们进来也扭头用着石雕木刻的眼睛看了过来,严肃审视着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两处瑞兽具是通了灵的法器,但凡一样拿出去都是镇宅宝物,却齐齐的出现在了宋家祠堂内。
还有东西两面墙墙根处一溜放着的一排十八只大大的水缸,有一些山精小怪探出头来、睁着大大眼睛好奇羞怯的看着他们。水缸是养灵之物,东西墙又有日升月落、轮回往复、生生不息之意,十八在法修中有“九九养魂、是吧超然”的说法,宋时心中思量,宋家祠堂原来是个山精洞啊= =。是前人为山中精怪准备的庇护之所。
宋时以前还以为放那么多水缸是用接雨水以防火灾用来灭火的呢,却原来是一些弱小的山精们的住处。这么一想,宋家曾有传说,说从大山深处走出来的宋家先祖是人与山精生下来的孩子,天生巨力、能与山林草木沟通、能预测旱涝灾害,活一百八十多岁,死时山林大恸、禽兽哀吼不觉,照此看来,这个传说十有八、九是真的,并非后人杜撰出来给祖宗增添神秘色彩的。
小小的山精有些长得丑陋、有些长得好看,山精并非动植物修炼出来的妖怪,而是集天地之灵气、草木之精华形成的山林精气所化的精魅,看它们喜好任意幻化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有喜好奇葩的就多长几个脑袋几条胳臂没有腿,要是喜好接近人类的说不定就是漂亮的拇指姑娘、小矮人。
人类不应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它们的身上,在它们眼中说不定直立行走、只有两条胳膊两条腿的人类才是难看的。
山精们都是胆小的,却又是好奇心异常重的,整个院子两排十八个水缸、满打满算百十来个山精全趴在水缸边沿露出小半个脑袋,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夜晚而来的三个人。
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是风吹草木而来,而是它们的说话声。
“人耶,有族长,还有两个不认识的。”
“笨,那个高高的好像是小宋时哦,他有一次随着大人来祭祀口袋里还揣了一个小苹果呢,还是我吃掉的。”
大概六七岁的时候过年祭祖,宋时口袋里装了个苹果,但在行礼的时候掉了,后来怎么都找不到,那筐苹果特别好吃,只剩下的最后的那个他准备留着晚上和妹妹分掉的,原来是被小山精给吃掉了。
“哦,就是那个香香的小苹果呀,我也记得呢,小宋时都变成大宋时了。他旁边还有两个人呢,一大一小耶,小宝宝好可爱。”
“那是宋时的小宝宝,出生了我要去抱抱。”
“我也要。”
后面跟了一堆的“我也要”,宋时不禁莞尔,真是一群的可爱的小家伙。
殷铭安扯了扯宋时的袖子,“你对着那边笑什么啊?”用手指了指东边的水缸,黑黢黢一片,那里什么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