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官司涉及的标的额到底有多少江枫一点都不知道,这句话完全是他凭借自己当年生活在人间那一点经验乱编的。不过看楚安戈的反应,似乎倒被他说中了。
“那又怎样?你刚才也说了,我在乎那几个钱么?你不愿意和解就让法院判啊!我可是知识产权卫士,现在我是代表整个娱乐圈在跟不良风气作斗争,我是音乐界的正能量!你觉得我会在这个关头,放弃最后的胜利吗?”
楚安戈的语调抬高了一点,虽然是慷慨激昂感情丰沛的词句,他的音量却不高,似乎根本没把面前的人放在眼里。
酒精也让江枫一直沉静的情绪变得急躁起来。他猛地往前迈了一步,弯下腰用手臂支在茶几上,探身到离楚安戈极近的位置,与他对视着。
“天王……您就这么确定,您最后一定能赢?我可提醒您一句,在法院最终判决之前,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啊。”
他的音量也不高,说话的时候甚至带着笑意,却让楚天王这种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人,都莫名觉得脚下升起一股寒冷。
第3章 【新生】(三)
江枫的动作看起来攻击性十足,周围的人都以为他是想打架,纷纷站起身要教训他。一边李程越也冲上来跟他并肩站着,摆出一个十分机警的迎击姿势。
倒是楚天王临危不乱,静静地跟他对视了一会,然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话有点意思。你倒来说说,法院判决之前,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楚安戈这么一笑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点,人们面面相觑都收了架势,等着看江枫怎么回答。
——他还能怎么回答?!
江枫外表看着好像胸有成竹似的,其实额头上汗都下来了——这个原主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会写歌就安安分分找别人给写啊,抄人家的歌算怎么回事,惹得一身腥自己嗑药飞天去了,还要让他这毫不相干的人来收拾烂摊子……
“会发生什么?那说起来话就长了。以免李先生听不懂,我们还是先来重新听一遍这两首歌吧。越哥,你手机里存了吧?放给李先生听听。”他这样说道,转身后退到墙边倚着墙站着。酒劲上来他全身都烧得难受,贴着墙壁才终于凉快了一点。
李程越不明所以,愣了一会才调出那两首歌播放起来。其实江枫此举没什么深意,单纯是被酒精烧得发晕,想拖延一些时间靠着休息一下。说起来听李程越的意思,这个原主平时也爱喝酒啊,怎么是这种一杯就倒的架势?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本这事在江枫看来,炒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就算和解,楚安戈也能挂着“知产护卫者”的名号让人歌颂很久。到底要不要拖到法院判决,权且看天王愿不愿意顺手放他一马。如今天王是这么个不咬人膈应人的性格,他也无计可施。
他一边默默叹气一边听着李程越手机里播放的歌曲。当年楚安戈的《光芒》,题目霸气耀眼,内容却是首极为抒情大气的传统情歌,搭配上天王富有磁性的声线,让歌曲极富感染力。加上旋律悠扬上口易于传唱,几乎是一夜红遍大江南北。
而江枫的《以后》风格完全不同,用时兴一点的话说,是那种小清新的曲风(倒跟江枫外形给人的感觉比较统一)。全曲轻松俏皮,透着些诙谐的异域风情,旋律多处是中断的,听起来有趣,去掉了伴奏想要清唱,却没什么可取之处,因此传唱性并不高。
不怪楚安戈言之凿凿说自己会赢,这首《以后》实在是抄得太明显了。
新歌改了调式,正拍改了反拍,还加了不少装饰音,让人乍一听完全认不出是相同的曲子。但一旦有人指出来,把这些改动过滤掉去看主旋律,就很容易看出两首歌的旋律线条其实完全重合。
六位专家证人异口同声认定抄袭成立也就可以理解了。一般人虽然听不出来抄袭,可只要是稍微懂点和弦的人,把这两首歌的谱子拿给他看,都能看出来是抄的。
两首歌播放完毕。楚天王交叠了双臂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江枫:“怎么,在法庭上不是放过好几次?别告诉我你自己写的歌你不知道怎么来的。你还要怎么狡辩?”
江枫用手撑着额头,沉默了好一会,看起来已经无计可施了。楚安戈也不催促,看着别人走投无路的样子让他觉得极其享受。
半晌,江枫终于放下手臂,眼神显得有点茫然。
“越哥,你的手机能上网吗?帮我查个东西……”
倒不是说他江枫不会用手机。魔界的现代化程度比起人间来说毫不逊色,手机电脑电视汽车等高科技产品一应俱全。只是现在他醉得厉害,全身都发虚,玩手机这种手指精密作业实在搞不定。
李程越完全不明白他家小枫这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本想拽着小枫问个清楚,结果这货被那一杯烈酒烧得脸颊通红双眼蒙着水汽,连喘气都有些吃力似的。他看了一眼,结果咽了口吐沫,就没问出口。
不一会李程越的手机又播放出一段音乐。
并不是歌曲,而是一段纯电子音乐,从头到尾没有人声。
熟悉欧洲音乐流派的人很容易听出,这是一段重金属音乐。密集快速的鼓点和低沉有力的贝司铺起音乐的基色,上方吉他和键盘交织勾勒出的旋律线条极具爆发力、侵入感和破坏性。虽然并未使用专业的音响设备来播放,只是手机公放所带来的震撼力已经让在场的人们全身发麻。
重金属音乐在中国的接受度是极低的。中国本土几乎没有乐队采用这种风格,外国的重金属乐队,也很难在中国打开市场。而现在这首乐曲相比一般的重金属音乐而言更为激进,甚至借鉴了现代印象主义音乐反旋律反调式的创作手法。
当然在场的人除了江枫以外没人能听出这些。人们最直观的感受就只是——不好听。对于中国人普遍的审美而言,重金属音乐实在太过聒噪了。而现代音乐又往往缺乏传统音乐那种流畅自然的美感。这两种不好听的东西结合在一起,怎么可能好听得了!
全曲9分钟。播放到后半人们已经明显有些不耐烦,若不是楚安戈一直一言不发地默默听着,估计早就有人要求李程越停下。拿着手机的李程越也不好受,虽然这音乐无论如何不能算噪音,可是离噪音也差不了多远,最近距离受到近于暴力的重低音和狂放震耳的高音的摧残,让他几乎要抓狂。
等到乐曲终于播放完毕,包房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李程越赶紧按下了停止键,暗自把手心里的汗水往衣服上蹭了蹭。
楚安戈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看来已经连捉弄江枫的兴致都没有了。
“这种磨人神经的东西也算音乐?真是不折不扣的噪音。”
江枫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开口说话之前还是勉强压下醉意,离开了倚靠的墙壁,向前迈了一步挺直腰背,站成一个礼貌周全的端正姿势。
“确实是噪音。”他说着还点了点头,“这是一首交响金属音乐,只是加入的交响元素并不是西方古典乐,而是德彪西的印象派音乐,导致吉他声线虽然突出,却没有连续的旋律,给人一种怪异扭曲的感觉。我想,不仅您会觉得是噪音,绝大部分的中国听众都会觉得这是噪音。”
楚安戈紧皱着眉冷冷地问道:“所以,你现在让我们听这些噪音是什么意思?”
江枫摊开手掌指了一下李程越拿在手里的手机,语调诚恳:“通常交响金属乐都由女高音担任主唱,这首歌却没有人声部分。为了弥补旋律线条的缺失,编曲时加入了爱尔兰哨笛。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再听一遍,试试看把注意力集中在哨笛的音色上。……可惜手机没有均衡器功能,把低频音量调小的话,能让哨笛的声音更清晰一些。”
他朝李程越点了一下头,示意再播放一遍,自己便又退回墙边靠着。李程越实在是对这段噪音心有余悸,播放之前甚至偷偷瞄了瞄楚安戈,颇有些征求许可的意思,可能潜意识也想天王放句狠话别播了,哪怕两伙人干一架都比受这噪音摧残要痛快。结果天王只是死死盯着江枫,根本没打算开口。
李程越叹了口气,还是按下了播放键。他可不想再当一回人肉扩音器,就把手机放到茶几正中央,自己退到了包房的角落里。
说来也巧,手机的扬声器跟茶几宽大的钢化玻璃桌面共鸣,竟然形成了一种极为奇妙的混响。一模一样的一段音乐,连音量都没有改变,这次听来效果却完全不同。
在疯狂而暴力的电子音上层,一种非常悠扬悦耳的笛声竟然浮现出来。
笛声的音量不大,穿透力也不如电子音乐强烈,难怪前一次播放的时候谁都没有听到这条旋律线。如今在共鸣之下哨笛的音色变得更加清晰,下层原本破碎扭曲的旋律竟也达到了一种和谐,几种音色交织在一起,使原本刺耳的噪音变为美的震撼和享受。
这无疑是一首歌。虽然并未使用人声,却不是纯音乐,而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无言歌。
这一次所有人几乎都是屏住呼吸听到了最后,直到播放结束之后很久,还沉浸在音乐的意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