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主意拿定,穆星几人便张罗着将小阿珍转移到了市立医院,通过穆老医生的情面才被市立医院接收。
等忙乱着住下后,穆星对金宝道:“今天已晚了,做不了检查,等明日我托我父亲去问问,看能不能请肛肠科的李医生给小阿珍做检查。”
金宝红着眼要谢她,穆星忙将她劝住,又张罗了饭食来一起吃了,给金宝安排了陪床的床位,这才与白艳出了医院大门。
“阿璇,你之前说的…阿璇?”白艳本要问穆星去北平的事准备的如何了,不料穆星却恍若未闻,径直地往外走,白艳忙伸手拉住她:“阿璇!”
穆星这才回过神来:“嗯?你同我说话?”
叹了口气,白艳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最近,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第八十二章
在冷饮店买了两支汽水,穆星拉着白艳坐到一旁的凉椅上。
汽水清凉沁人,初秋的风也格外体贴,柔柔地直往心里吹,将心中残存的那点儿暑气燥热都给吹透,留下一片宁静。
虽然心中担忧,但白艳也没催促着穆星开口,两人只是静静地喝着汽水,看天,看景,也看彼此。
直到汽水喝快干了,吸管在瓶底跳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穆星才慢慢地开口:“舒晚,我同你说过的,我当初学医,原是因为姑妈。”
白艳坐在圆桌对面,托着下巴看着她,点点头:“我知道。”
不想增加白艳的心理负担,穆星没有说心头的烦扰,只挑着重点,将她这几日遇到的事一一说了:二哥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父亲的感慨,方才在医馆时丁医生的劝导,还有最初,姑妈对她的冀望。
穆星低着头,没滋没味地笑了笑:“虽然他们都没有明说,但我也感觉得到,现在的我大概是让他们失望了。”
皱着眉头看看穆星,白艳没搭话,只道:“阿璇,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冷不丁被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穆星顿时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她想赚钱,将舒晚赎出来,她想和舒晚安稳生活,也想以后在面对一些不可避免的事情时能让自己不那么被动。而这些想法的所有基础都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
可难道她不想回到医院吗?那些枯燥却依然吸引人的实验和手术;那些饶舌却充满故事与动人精□□词和术语;锋利的手术刀,干净清爽胜过任何华衣美服的白大褂,刺鼻却早已习惯的氨水味…那些陪伴她度过漫长青年时期的点点滴滴,如果说她不怀念,那一定是在撒谎。
但这世间万万事,又岂能事事如你所想。
“我不知道。”想到最后,穆星只能如此说。
白艳轻轻叹了口气。
她握住穆星的手,道:“你哪里是不知道,只是不愿说罢了。”
听到她这句充满暗示的话,穆星顿时有些急,慌忙便想开口解释,但白艳止住了她:“先听我说。”
“阿璇。”白艳问道,“你之前一直不提这事,是怕我会多心吗?怕我会以为…你是不想再给我赎身?”
张了张嘴,穆星本想辩驳,但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你向来细腻多思,闻一知十。如今一切还未妥当,我莫名生出这样的心思,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妥,何况于你。”
闻言,白艳摇了摇头:“傻阿璇,你光知道我是如何,岂不想我难道就不懂你?你若是那样会临阵脱逃,推卸责任的人,我必也不会与你走到这一步了。”
“你忘了吗,阿璇,我们是彼此的爱人,若能一同欢喜快乐,也应当要一同分担彼此的压力苦恼。你只怕我多心,岂不知你越是闷在心中不说,我只会越发担心,反倒凭添多少忧思。”
闻言,穆星顿时呆住。
她本不愿与舒晚说及此事,即便到了方才,也还暗自字斟句酌,想该如何将事情简化说出,而不至于增加舒晚的心理负担。直至现在,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担忧的多余。
既是知心爱人,何必平添嫌隙,她愿意为舒晚排忧解难,难道舒晚待她之心不若此吗?何况舒晚并非见识短浅之人,若她能早将心事与舒晚商量,想来也不必每日牵肠挂肚,钻牛角尖了。
想及此处,穆星这才豁然开朗。低头想了想,她歉然道:“是我不好,原想让你别挂心,反倒弄巧成拙,事与愿违。”
白艳笑起来,伸出手点了点穆星的鼻尖:“傻阿璇,何必这样郑重其事地道歉。”
穆星突然抬手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间轻轻一触:“因为你值得。”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触,白艳还是吓了一跳,她忙收回手来,小兔子似的探头向周围忙忙看了几眼。穆星被她的模样逗笑,小声笑道:“别怕,没人注意到咱们。”
闻声,白艳转回头瞪她一眼,还没说话,穆星便撅着嘴倒在桌上:“舒晚凶我,我心好痛…”
白艳一时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干脆伸手弹了穆星一个脑蹦,看着穆星泪汪汪地捂着额头闹,她也没忍住地笑起来。
冷饮店迎着街,欢声笑语一路飘过了人群,飘过了马路,终于撞碎在一片沉默里。
路边黑色的别克车里,穆医生盯着窗外,昏黄的暮光在他的金丝眼镜上折射出光影,掩盖了其后的神情。
“走吧。”
油门声应声而起,别克车一路向前,驶进市立医院。下了车,穆医生沉默地往办公室走,身后的跟班老金提着穆医生的公文包,也垂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
跟了老爷十几年,多大的世面老金也见识过了,方才姑娘与白小姐的作态,分明跟当年姑奶奶与冯家小姐是一路意思…
他没敢再往细处想下去,因为穆医生已经开口了。
站在办公室门口,穆医生沉声道:“晚上让阿璇的丫鬟和司机去我书房回话。”
老金连忙应声。
想了想,穆医生又道:“还有,告诉民康药房的账房师傅,明早带上账本来见我。”说罢,他低下头,推了推眼镜:“我想先歇一下,你先下去吧。”
窥了窥自家老爷的脸色,老金没敢提醒他会议已经时间已经到了,他将公文包交给穆医生,诺诺地退下了。
经过在冷饮店的一番谈话,穆星终于坦诚地将心事与白艳和盘托出,但因小阿珍与医馆的事已使穆星焦头烂额,白艳亦是奔波在书局与医院之间,两人只得暂时将此事放下不提。
等了一日,穆星才请到市立医院的李医生来给小阿珍做检查,得到的答覆却与此前丁医生的判断相差无几:可以考虑切除结肠瘘管,但小阿珍的身体实在不宜进行手术,无论做与不做,情况都实在不容乐观。
几次商量考虑后,最终决定先给小阿珍打几天营养针与止血针,看看她的身体是否好转一些,再考虑安排手术。
营养针与止血针价格不菲,但若非如此,小阿珍必然不能撑到做手术。商量以后,穆星与白艳决定借一笔款子给金宝,如此才撑住了几天。
但小阿珍的身体每况愈下,手术时间越拖越久,眼看着竟是不能好了。这日在民康医馆安顿好第二批受灾民众,穆星便往市立医院赶去看望小阿珍。
仅仅只是一日不见,小阿珍的面色已经不能说是惨白,而是一种恐怖的灰败之相,让人不忍直视。她躺在病床上,手上因打了两天的止血针,已然青紫一片。看到穆星,小阿珍动了动嘴角,本是想笑,却实在无力。
她小声地说:“璇姐姐,你,你又变成…姐姐了,你没有和艳姐姐玩游戏了吗?”
摸了摸她的额发,穆星勉强笑道:“对,我现在是璇姐姐。我和艳姐姐的游戏结束了,现在不玩了。”
小阿珍点点头,又道:“璇姐姐穿裙子好看。”
突然想到什么,穆星忙从公文包里翻出一只玻璃盒子,递给小阿珍看,“你看,姐姐以前给过你这种糖,还记不记得?”
小阿珍点头:“记得,很好吃。”她皱起眉毛,“现在姐姐不让我吃了,连饼干都不能,不能吃了。”
穆星把糖递到她的手里:“所以小阿珍要快点儿好起来,等你好起来,姐姐带你一起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约好明天再来看小阿珍,穆星走出病房,一抬头,白艳正在门外等着她。
“你看怎么样?”白艳小声问她。
穆星咬住唇。
虽然她始终不愿意将那个肉眼可见的结果说出口,但事到如今,她也无法再自欺欺人,再用医生的身份给金宝任何无谓的希望。
她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沉默了一会儿,白艳道:“方才…医生也是这么对金宝说的,他们说止血针已经不敢再打,小阿珍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不能安排手术,也没有别的法子,让金宝不如把小阿珍带回去。小阿珍一直说想吃糖葫芦和酥饼,金宝方才便出去买了,顺便…把之后要用的‘那些东西’打点好。”
闻言,穆星不由攥紧了手。
看着穆星的神情,白艳牵着她坐到病房外的一处僻静的角落:“你也累了,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刚坐下,穆星便靠到了白艳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