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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小姐与金丝雀 (靳安)


  “我知道。”睁开眼,白艳轻声道:“我知道。”
  她不过,是他繁华生活后留下的边角料,是照映在璀璨高辉后的阴影罢了。
  还能奢求什么呢。
  “我会去的。”


第三十四章
  虽然心中波澜起伏,苦辣交织,但白艳知道自己不能,也没有资格敷衍。她照常回房化好妆,换了精致的旗袍。
  绯华在一旁碎碎念:“多好看啊,那穆公子是真没福气,早晚会有更好的…”
  白艳垂下眼。
  她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在今年找人将自己赎出去,倘若穆公子果然无意,她便不应当让他绊住自己的步伐。
  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黄包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白艳看着手里的局票,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这位“鱼羊先生”是生客,味觉酒楼她往日也从没有来过。这些老爷们叫局,通常都会叫自己熟识的姑娘,不然若是被回绝,未免尴尬。这么多年,她唯一一次出生客的局,还是那日穆公子…
  不,不要想了。
  说回局票,这位客人居然叫“鱼羊”,未免也太奇怪了。而且,她总觉得这张局票上的字迹有些眼熟,但寥寥几字,她实在想不起究竟为何眼熟。
  百思不得其解,又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便放任思绪胡乱飘散。但在遥遥地看见民康医馆的招牌后,所有思绪都被风吹走了。
  味觉酒楼就在民康医馆不远处,到了酒楼门口,娘姨扶着白艳从黄包车上下来。
  高跟鞋甫一落到地上,就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想往马路对面走。
  无意识地狠狠捏住娘姨扶着自己的手,白艳只觉浑身有千钧之重。她咬着唇,艰难地往前迈出一步。
  只一步,她就知道自己输了。
  在对穆公子的思念和理智之间的博弈里,她狼狈地丢盔弃甲,终于不得不承认。
  她真的很想他。
  松开手,白艳对娘姨道:“你等一等,我马上回来。”
  不待娘姨回话,她转身就走,急促的脚步让高跟鞋磨得后跟生疼,但她顾不得许多。一路小跑到民康医馆门口,她一把拉住了恰好出来倒垃圾的茶房。
  “劳驾,请问穆医生有没有在?”白艳匆忙地,带着满怀期待地问道。
  茶房皱起眉:“穆医生?你是说小穆医生吧?小穆医生刚走呢,就刚才。穆老爷的话,他的施诊时间不在这个时段…”
  不在,他不在吗…?
  没再听茶房又说了什么,白艳皱起眉,又渐渐松开。她怔怔地道了谢,转身走回了酒楼。
  “哎哟我的姑娘呀,你跑什么?可仔细崴了脚呀…”娘姨匆匆地跟上来说。
  白艳只是往前走着。她一时想笑,又不由想哭。
  可眨眨眼,并没有眼泪落下。
  或许这是好事。
  娘说了,一旦为一个男人落泪了,就再也脱不开身了。
  娘亲为父亲熬干了所有眼泪,而她在这堂子里,已不知虚情假意地哭了多少。
  这是好事,她的泪已经脏了,就莫要再去沾染了穆公子吧。
  白艳怔怔地往前走着,推开眼前的门,再往前走,坐到了桌前。
  直到一缕鲜香飘至鼻端,她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到了客人的包厢里。
  她猛地站起身,担心自己已经太过失礼,但一转头,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娘姨不在,听差不在,更没有什么客人。布置清雅的厢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和满满当当一整桌的菜。
  白艳不由皱起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仍是没有发现什么人,打开门一看,门口也是空无一人。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得坐回了桌旁,静静等着。
  为了不让心里太空,她便百无聊赖地打量起面前的饭食。
  让她颇有些惊讶的,这些饭食分量很少,也并不像酒楼的菜色安排。一只攒心食盒如同花瓣一样自中心展开,五只小小的碗放在其中,却是个个不同。
  不同于寻常的撇口、圆口碗型,也不是稍有创意的花瓣口型。这五只碗却是风筝、青蛙,小兔子之类的形状,形状各有其型,颜色也五彩斑斓。
  内里盛着各色饭食,也是极鲜美的菜色:绿春笋,白豆腐,嫩蚕豆…颜色鲜亮,与碗碟相得益彰,看得人不由食指大动。
  原本烦郁的心情不由被七彩的颜色冲淡许多,白艳忍不住轻轻拿起了食盒里的一只桃子形状的小碟。
  这只“桃子”形状可爱,枝叶栩栩如生,深粉色的碗里盛着一种凝固如琼脂的淡粉色食物,上面妆点了白色的糖霜,想来应该是外国人吃的“布丁”。
  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桃子的甜蜜顿时包围鼻尖,不必吃进嘴里,那清甜的滋味仿佛就已经在舌尖滑过。
  白艳刚要把蜜桃布丁放回去,突然才看到,食盒里原本放布丁的那一角,放了一张和碗的形状近似的砑花笺。
  她的心中顿时漫出难以言喻的情绪,一种猜想渐渐成型。
  不,怎么可能…
  白艳微微颤抖着,伸出了手。
  这张砑花笺的边缘并不齐整,显然是由人亲手裁剪出来的。笺上的纹路看得出是一个小孩,但因为被字迹覆盖,并不能看得太清楚。
  那字迹潦草飞舞却优雅,写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放下布丁,她又拿起那只风筝碗,下面同样有一张风筝形状的花笺,同样的字迹,写着:莫向东风怨别离。
  再拿起一只樱桃碗,下面却不再是诗句,而是一句:女儿口色,且鲜且艳。
  一只只精巧可爱的碗,一份份鲜美可口的饭食,一张张花笺,寄载着细细絮语。
  “莼菜性寒,不宜多食,然黄鱼肥美,不敢辜负。”
  “火腿难得,愿此鲜能稍慰脾胃之相思病。”
  …
  一字一句,或文艺,或体贴,甚至看到最后,还有一张花笺上写着:唉,手好酸,唯有白小姐一笑能解之。
  原本心中的感动与惊讶正汹涌交缠,看到这句话,白艳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满怀着激动,她正要放下碗去寻穆星,身后却已经传来了那个让她思之如狂的声音。
  “喜欢吗?”
  白艳猛地转过身,便看到穆星正站在她身后几步,含笑看着她。
  仿佛所有的光都汇聚在了眼前。
  “喜欢吗?”穆星笑着走近几步,坐到白艳身旁。
  白艳看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想笑。
  是啊,为什么方才会如此胡思乱想呢?
  穆公子是怎样的人,她多少也有一些了解。不过是几日不见,却能激起这样多的情绪。现在他站在了面前,她便又觉得方才所有的胡思乱想简直不可思议。
  或许,只因为是他吧。
  因为是他,所以才会如此敏感,如此不自信,如此多疑而多情。
  “喜欢。”白艳看着穆星,字字清晰,“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
  两人相视而笑,所有的不安与猜测都烟消云散。
  “快吃吧,一会儿要冷了。”穆星说着,从食盒里取出两双木筷,递给白艳一双。
  心中所有汹涌的情绪都渐渐归于平和,白艳接过筷子。
  她并没有急着吃,而是先打量了一下,发现这双筷子果然也别出机杼,在筷头处分别刻了两句诗。
  “苍山负雪一壶春,碧海映天半碗泥。”她笑起来,“这诗怎么会这样对?”
  “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姑妈刻的,负雪是她的名讳。”穆星道:“这些碗筷都是她给我做的,或许也只是图好玩吧。”
  点了点头,白艳又若有所思道:“负雪…?是曾经那位负雪夫人吗?癸亥年办过画展的那位?”
  穆星有些惊讶:“你也知道我姑母?”
  白艳笑道:“我们老师十分钟爱负雪夫人的作品,那年夫人开办画展,他便组织我们一起去参观了。负雪夫人当时还免收了我们的门票。”
  穆星皱眉一想,叹道:“那时我嫌画展人多无趣,便没有去参加,可惜了。若是我去了,岂不是能提早遇到你?”
  白艳也道:“是啊,我若能提早遇到你,那…”顿了顿,她没再说下去。
  那一切,或许早已不同。
  见她突然顿住,穆星怕引得她伤心,连忙转移话题,指着桌上被白艳一张一张叠好的纸道:“你看,这些碗筷是我姑妈做的,但这些砑花纸却是我昨夜一张张裁出来的。只是手艺不佳,形状远没有碗碟的好。”
  伸手拿起那一叠花笺,白艳轻声道:“形状如何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这一片心意罢了。”
  昨夜裁剪花笺时,穆星还没有什么很明晰的目的,只是觉得这样能添些趣味。如今见白艳这样爱惜,她才渐渐地觉出高兴来,连手上被剪刀绞出的伤口,仿佛也没那么疼了。
  两人便如此对坐着,偶尔说几句闲话。吃完饭后,穆星要叫被安排在门外的浮光进来收碗盘,白艳也跟着一同起身。
  穆星视线一瞥,突然才看到白艳的高跟鞋后跟那里有两道干了的血痕,染在她雪白的脚跟上,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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