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助理也不说什么,‘咔咔’不停抓拍,乔求眼圈还是红的,不知想到什么,心里非常难受,忍不住低下头,鼻子酸了。
江展心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微微别过脸,抚慰一般用鼻梁蹭乔求的脸颊。
等宋助理拍完照,三人一起走进vip通道,乔求对江展心说:“哥……就送到这里吧。”
江展心抬眼看着乔求,顿了顿,说:
“我跟你走。”
“……?”乔求愣了。
“走吧。”江展心拉着乔求的手腕,“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以后不让你一个人了。”
“……”乔求走了两步,逐渐反应过来,追着江展心问,“哥,你不回去工作了吗?”
“不工作了。”江展心认真地看着乔求,看这个男生脸上明显的喜悦情绪。
乔求破涕为笑,连声问:“真的吗?”
江展心挽住他的手,‘嗯’了一声,眼神真挚,低声说:“是真的。”
江展心说到做到。
除了乔求拍戏,两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起。
江展心也看到了工作时乔求的状态。
他不知道乔求演的到底怎么样,只觉得逼真。倒是一直听导演夸奖他。
乔求穿上剧组的服装,连成一体的深衣,坚硬的甲胄,化妆师一双妙手巧夺天工,按照乔求脸型研究,硬是把他打扮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乔求扮演的角色聂赟赶上国家征兵,村里的年轻人都被抓去当苦力。第一场戏就是讲聂赟的母亲与聂赟的分别,母亲让他快点逃走,躲避征兵。
年迈的老母亲总共有四个儿子,三个大儿子都因为连年战乱而死,只剩下最小的儿子聂赟。腿脚不便的母亲急急从锅里拿出家里仅有的三张饼,全都放在聂赟手中,然后迅速而用力的把他推出家门,她是那样用力,把儿子推得几乎摔倒,这瘦弱的女人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推完这下,整个人都跪在地上。
她的眼泪流也流不完。
聂赟呆呆地看着母亲,手里的饼热得烫手,他甚至来不及告别,也没回头再看母亲一眼,跟着同村的四个少年一起逃跑。
村子里都是喧杂的叫骂、哭喊声。聂赟和同村的人躲到临时搭起来的大片麦田中。
三台摄影机同时追着乔求,连他的呼吸声都没错过,全方位无死角的拍摄这个少年的表演。
乔求紧紧抓住手中的饼,手心被烫的赤红如血,即使如此也牢牢抓住。他并没有伤感的表情,有的只有惊慌,奔跑的时候像是受惊的野鹿一样,与伤心欲绝的母亲形成巨大的反差。
透过监视器,姚庆看着乔求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在拍戏之前,姚庆曾经给乔求讲过大概思路,希望他能表现的惊恐,除此之外再来一点悲伤,被迫离家,四处游荡的伤感。
乔求当时点头同意,但实际上真正表演时,乔求完全忘记了姚庆的嘱咐。
好像害怕过头了。
除了惊恐,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紧握在手里的那三张饼。
不用任何提示,任何人都能看出聂赟对这三张饼的重视。可以说他没有离家时的难过,甚至,因为这三张滚烫而香甜的饼而感觉到欣喜。
这种与剧本大相径庭的表演,让姚庆觉得有趣。
“这里可以有一种对比。”孙编剧在电话里和姚庆这般说道,“先前对于离家的渴望,少年人不知愁滋味的张狂,与受到外界欺凌后,对于母亲、家乡的思念。这很好。”
姚庆也觉得这种矛盾有特点,于是除了很明显的错误,其余的干脆不和乔求讲戏,由他自己发挥。
乔求只觉得表演越来越没有拘束,但这种没有拘束的状态往往会带给他更大的压力。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演的究竟怎么样。没人跟他说。
拍一条过一条,顺利的不成样子。
第43章
昏黑的夜,聂赟躲在一人高的茂密麦田中,远远听到杂乱的脚步靠近的声音。他知道来抓人的士兵来了,他躲不过去,于是屏住呼吸,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已经不再烫人的饼,突然放到嘴边,悄无声息却狼吞虎咽的把三张饼吃下肚。
即使光线昏暗,但还是能看出少年那种饥饿、绝望的眼神。眼神比野兽更凶狠,吞咽的动作比狼虎还可怕。
聂赟吞咽的太快,噎得眼里都冒出泪光,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安静到了极致,只听着越来越重的脚步声,以及看着聂赟越来越快的吞咽动作,空气仿佛凝成了一条线,在脚步声到达之时,那三张饼全都塞到骨瘦嶙峋的少年口中,他的嘴干裂流血,被前来抓人的士兵抓住时——
聂赟抬头看向镜头,眼泪悄无声息地簌簌而下。
这与剧本的勾画全然不同。原本是想让聂赟恐慌的大喊,流泪也不是静默的。
那种绝望,不应该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应该有的。更让人觉得阴沉的是,被抓住的聂赟,眼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光。
“……大概是因为他终于把吃的吞到肚子里了吧。”姚庆叹了口气,让其他工作人员休息,自己蹲在一边,拿起烟,连着吸了好几根。
乔求刚刚吃东西太快,现在胃部硬得像是放了块石头,他皱着眉往江展心那边走,刚一坐下就被江展心拉到身边。
“……哥。”
江展心没出声,伸出手,在乔求胃那边轻轻揉了起来。
乔求就不动了,舒展着身体让他揉。
江展心的手温暖而有力。乔求十五岁刚被他收养时,消化不良,刚吃过饭时,也是这样让江展心帮他揉。
乔求闭上眼。演戏太过激动,他的手现在还有些抖,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跳。
江展心静静看着乔求,半晌,开口说:
“……小乔。”
“嗯?”
“你还想找你的妈妈吗?”
乔求睁开眼睛,疑惑的问:“怎么这么说?”
江展心回答:“刚刚看你演戏,突然想到了。”
想到了,就说了。
乔求‘嗯’了一声,慢吞吞的回答:
“……算了吧。”
“……”
“能找到的话,早就找到了。”乔求用头蹭了蹭江展心的腿,顿了顿,说,“还是没有缘分。”
“……”江展心揉乔求的头,声音低沉,“要是有缘分呢?”
“再说吧。”乔求又闭上眼睛,“我并不想……再要一个家人。有你……有哥哥,已经够了。”
干燥的风卷着被太阳炙烤后的热度吹向这边,衣袂飘飘,刚刚冒出的细汗瞬时干了。
江展心摸着乔求的头发,指尖轻轻,欲言又止。
姚庆蹲在一边猛吸好几根烟,站起身后把乔求叫过来,对他说:“要不,照着剧本再演一回?”
姚庆拍戏时一直都是一副‘不听不听我不听’的态度,能用这样商量的言辞也是少有。
乔求‘嗯——’了一声,道:“行啊。”
但第二场戏刚演到一半,姚庆就喊咔,乔求还以为自己演的不行,内心惶恐,就看姚庆从口袋里摸出烟,表情焦急。
“不拍了,不拍了!”
乔求脸色一变,怎么不拍了?
“就原来那条。”姚庆看着乔求,语气坚决。“不用再拍了。”
“……”
让乔求自我发挥的情况打开了一个口子,接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姚庆一点都不局限于孙编剧给他的剧本,偶尔有什么奇思妙想,就会当场改变原本的剧情,原本框框架架的故事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向着诡异而精妙的方向狂奔。
年迈的母亲因为战争失去了三个儿子,丈夫也患病去世,家里只剩聂赟这个小儿子。
邻居在去集市卖东西时见到被抓去当苦力的聂赟,受托拿回信物交还给聂母。信物是聂赟扯断的一缕长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与父母。以免孤苦伶仃、哭坏了眼睛的母亲,连唯一一点可以念想的凭借物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眼睛坏了的聂母毅然决然离开自己居住了一辈子的家乡,按照邻居的指示,开始顺路寻找自己的儿子。
她走啊走。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凭着对儿子的爱,忍饥挨饿,不远千里,四处寻找。
聂赟在军队里并不好过。他被抓来当苦力,干的活又脏又累,还吃不饱饭,每天晚上饿得无法入眠,白天起不来身,日子过得困苦无比。
但他从来不抱怨,不说自己饿。
他开始思念家里的老母亲。
在家里,发育的聂赟胃口很大,为了养活这个儿子,母亲几乎不吃什么,全都留给聂赟。
因此聂赟从不说饿,他知道母亲比他更饿。
这一天聂赟突然看到一个驼背很厉害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朝这边走。
镜头下的聂赟脸色愀然一变,手上的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不管不顾的朝着女人那边走去。
聂赟的举动引起监工的注意,他们用尖刀对准聂赟的胸膛,粗鲁的推搡。
“母亲!母亲!”聂赟睁大双眼,声嘶力竭的喊,“放开我!那是我的母亲!”
远处的女人身材矮小,除了聂赟,几乎没人看见。监工当然不肯,以为他是要逃跑,下手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