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外交部又开始习惯性地呼吁各方冷静,要和平,要和谈,不过,很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这样的呼吁会有用。北约发言人也开始习惯性地谴责政府,要求外界军事干预,当然,这样的提案一定会被中方否决掉。
各种势力在外部交锋,各种势力在内部交锋,世如迷局,像命运那样难以参透而又无可阻挡。
没有什么比战争更能让人感觉个体的渺小,前方传来各种各样的消息,而无论好坏都伴随着巨大的伤亡。生如鸿毛,命如草芥,就连身处局外的麒麟们都开始感觉到面对命运的迷茫。
离开?还是留下来?
除了刚刚伤愈,之前什么热闹都没赶上的方进,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思考着,犹豫不决,矛盾万分。虽然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决定其实毫无意义。
毕竟,他们都是军人!身不由己,是共同的命运。
伴随着第二批撤侨的飞机赶到勒多的,是一个神秘的外交调解团与他们强大的警卫力量。马小杰警官终于结束了与夏明朗的友好合作,汇入那个来自他母校的警卫团,正牌儿的“食品厂”取代了OEM,正式接手勒多地区的安保任务。虽然交接工作进行了一阵儿,但过渡很顺利,毕竟对方也是正儿八经的国字号反恐精英,素质过人。
而麒麟,将要面对更为艰难的任务。一道急令把夏明朗与陆臻招进了大使馆,随着使馆的工作人员往大楼深处走,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向阳的房间,但是窗帘拉得很死,看不到一点阳光。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站在办公桌后面,他身着便装,一身行伍的萧杀气。
“我是聂卓。”大人物的自我介绍总是很简洁。
夏明朗和陆臻下意识地立正敬礼,陆臻有些激动,他本来以为要回北京才能见到这位打了无数交道却从未谋面的鹰派将军。
聂卓很标准地回了礼,让那两位都坐下,方才开口询问:“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要先听哪个?”
“好的。”夏明朗说。
“坏的!”陆臻说道。
“到底是哪个。”聂卓笑了。
“坏的。”夏明朗更正了他的答案。
“好……”聂卓把一个电子地图推到夏明朗面前:“这个地方叫南珈,位于苏喀南部第七区,在那里有接近三千名中国石油工人,如果算上当地雇员,这个数字可能会接近五千,是我们在这个国家拥有的最大的油田。我们为它铺设了上千公里的输油管线,如果失去它,我们在整个非洲的石油战略都会受到影响。但是前几天,喀苏政府告诉我们,他们要把当地驻军全撤回来。”
“需要我们做什么?”夏明朗问道。
“我需要你带上你的士兵,到那里去。这个国家在内战!喀苏尼亚的未来是分裂,南方独立将不可避免,我们必须守卫南珈,这关系到整个战后的利益分配。我们得让他们明白,无论他们是战是和,由谁来统治这个国家,没有人可以损害中国的利益,我们要让整个非洲明白,中国人有能力保护自己的资产。这至关重要!”
陆臻精神一凛,一团热气顶在胸口,令他的喉头干涩,他过来时,并没有预料到自己将会参与这样的大场面。
“能从国内再调点人过来吗?这地方忒大了一点。”夏明朗专注地摆弄着那个地图,缩小放大。
“恐怕不能。”
“为什么?”夏明朗诧异了。
“你的老朋友黄原平将负责一区和三区的两个油田,而你的老搭挡郑楷则需要留在国内机动应变。我暂时没有能力为你调动各军区特种大队;特警学院作战队已经出动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而且他们并不擅长在野外生活。另外,在南珈你能遇到最专业的对手是部落武装,他们的火力不会很强大,战术也不可能很高明。你们的战斗压力并不大,只是生活会很辛苦,我不建议你带上太多普通士兵。”聂卓侃侃而谈,思路分明。显然,他不是那种随便做决定的领导。
“这地方太大,我人手不足,能把柳三变的人带上吗?反正都已经在外面呆着了,会好调动一些吧?”
聂卓思考了一阵:“你觉得他们能行?”
“我觉得他们能行。”
“把名单给我,手续我来办。”
“好的,明天给您。”
“明天把你们所有的要求都整理好一起交给我,你们需要尽快出发,事实上,越快越好。战况在恶化,过不了几天,通往南喀苏尼亚的道路上就会布满了地雷。”聂卓有些抱歉地:“而我只能给你们提供悍马。”
夏明朗苦笑:“希望那些人自制炸弹的能力不会像塔利班那么牛B!”
“很难说。”陆臻的眉头紧锁:“炼油厂那枚炸弹,已经够可以了。”
“还好,他们没往里面装一百条钢筋,咱们的全地型车什么时候能装备到位啊?”
聂卓沉默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敲了敲桌面:“立项了。”
夏明朗心领神会。
气氛似乎有些沉闷了,陆臻看了看两人,笑道:“来说一下好消息吧,不是还有个好消息吗?”
“好消息就是,我为你们争取到了相当于潜艇兵下水的战时津贴。”
呃……夏明朗与陆臻面面相觑。
“就这个?”陆臻有些失望。
“你觉得这不重要?”聂卓反问。
“当然,这很重要,但是……”无论如何,跟命比起来,钱总是得靠边儿站的,如果一个坏消息是出生入死,这么个好消息实在份量不足。
“很多人都试图说服我,这个不重要,他们说士兵应该为了更伟大的东西去战斗。可我却觉得,我们不能永远只凭几句口号来号召人,口号要喊,钱要发,有些事情应该成为常态。我们拥有最真诚的战士,我们不能回报以无耻。”
陆臻一时语塞,他并没有想过那么远;夏明朗却笑了,问道:“那之前的时间怎么算?”
“从你们上岸开始到现在,这段时间的性质也同样为战时,一样计算小时数,你们的两次作战任务按战时津贴的三倍计算。所有伤员的后继医疗部队会负责到底,包括他这一辈子因为这个伤而造成的后遗症;所有的烈士,我们会按照他家庭居住地平均年收入的三十倍发放抚恤金。”聂卓盯住夏明朗的眼睛,手掌平放到了桌面上:“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夏明朗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异常认真地说道:“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告诉那些战士,他们将为中国利益而战。”聂卓的神情中透出一丝傲慢的威严,那是手握武器之人的骄傲与不妥协。
“我会的。”夏明朗微微笑着,很放松,从容闲适的模样就像在承诺一个等待以久的邀约。
陆臻感觉到某种压力,来自他身边这两个男人的,他们外放的气息彼此碰撞,形成巨大的压迫感,把身边所有人都远远的逼退。在他们交流的世界里没有人可以插入,无论陆臻如何努力,都觉得自己像个懵懂的小孩子,发出声音也只是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
陆臻唯有沉默……他只能安静地看着夏明朗,看着他起身收齐桌上的材料,然后状似随意地送过来一个眼神。陆臻连忙站起来,与夏明朗一起告辞离开。
似乎总是如此,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赶上去之后,又发现新的差距。他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成就一些事,然而,夏明朗独自为王。
他们离开大使馆的时候又是一个黄昏,西沉的落日像一颗熔化的铁球,悬在地平线上。陆臻发现自从他们到了喀苏就一直在黄昏活动,真不知道这会不会让人容易苍老。
大使馆门口车如流水,吵杂而纷乱。夏明朗一边吹着口哨,一手插在裤袋里往台阶下走,陆臻不自觉地停下来看他。夏明朗走到底,发现陆臻没有跟上来,又折返回去。
“怎么了?”夏明朗笑了,伸手撸一撸陆臻的头发。
“没什么。”陆臻忽然意识到夏明朗已经很久没有对他做这个动作。
“怎么了,多大个事儿啊?需要您放这么重的心事?”夏明朗抓着陆臻的脑袋顺毛,把刚刚被自己揉乱的头发再理整齐。
“好像头发又长了,咱们是不是得剪个头再下乡啊?”夏明朗捏了捏自己的头发。
“不如都推个光头吧,好洗。”陆臻突发奇想。
“你敢!”夏明朗一阵恶寒。
“这有什么好不敢的啊……”
“行了行了,别闹了,赶紧的,找车回家去……”夏明朗顾左右而言它。
不远处,一位在大门口巡逻的特警主动跑过来询问,毕恭毕敬地把他们带去停车场。小伙子一路偷瞄了夏明朗好几眼,到了也没忍住,小声问道:“您是夏队长吗?”
夏明朗嘿嘿一笑:“怎么?要签名不?”
小伙子一愣,红着脸跑了。
“少男杀手啊!”陆臻啧啧作声,被夏明朗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挟上了车。
回到营地正是喀苏尼亚最热闹的时候,队员们吃过晚饭,在操场上做着一些轻松适意的晚间训练。
“怎么样?是不是能回去了?”柳三变远远地看着夏明朗与陆臻进门,连忙跑了过去,他到底是思乡最切的。
陆臻蓦然间想起了远方的万胜梅,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夏明朗也沉默下来,眼神变得异常郑重。
“怎么了?”柳三变笑了起来。
“恐怕,你得让阿梅再等等了。”夏明朗神色凝重。
“这样。”柳三变仍然笑着,有些勉强的无奈:“又有什么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