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死是吗?啊?”夏明朗忽然从机枪位跳下来,随手拔出身上的手枪,一枪抵在陆臻眉心:“你很怕死吗?”
时间,像是忽然停止了一般,整个训练场上,三个教官,二十多名学员,在一瞬间凝固了自己的动作,脸上露出惊愕莫名的神色。
“队长……队长……你冷静点……”方进忽然大呼小叫起来,搞得郑楷的眉毛也一下一下地抽。
“郑楷!灭了这小子,吵死人。”夏明朗沉声道。
不等郑楷动手,方进自己捂牢了嘴,猫到一边。
“你是不是很怕死?”夏明朗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起来,凑到陆臻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吹进他耳朵里。
“报告!”
居然到了这种时刻还记得叫报告,夏明朗挑了挑眉毛:“说!”
“是人都会怕死!”无论如何,陆臻的声音都还算得上镇定。
“可你是军人,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当冲锋号响起,是生是死都要往前冲!”
“报告!即使是军人,也应该要避免无谓的牺牲。”
“什么叫无谓的牺牲?告诉我什么叫无谓的牺牲!你这个怕死的孬兵。”夏明朗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你根本不配做一个军人,跪下来求我,求我放过你,我会考虑不开这一枪。”
夏明朗看到陆臻的眼底有白刃似的光闪了闪,嘴角有一丝笑,是冷笑,带着嘲讽的意味。
于是他又笑了:“你以为我不敢开枪?”
陆臻没说话,只是笑意又深了点。
“没错,这枪里装的不是实弹,不过,这个距离,子弹会从你的头皮里咬进去,嵌到你的头骨里。不会死,会很疼,你有没有感觉过弹片摩擦头骨的滋味?我能让你提前体验。呵呵,你好像不太相信这枪里真的有子弹。”夏明朗枪口一偏,一颗空包弹打在泥土上,砸出一个小坑,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枪口已经转了回来,继续抵在陆臻的脑门上。
这下子连郑楷都变了脸色,急道:“队长……”
“方进!”夏明朗沉声一斥,方进从背后摸上去,把郑楷按倒在地。
这下子,整个试训人员一片哗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陆臻的额头上起了一层虚汗,只是咬牙在挺,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真的不跪?哦?”夏明朗维持着瞄准的位置,退开一步,又退开一步,只是他每退一步,陆臻的脸色就更白了一分。
“贺喜你!你不用死了!”夏明朗笑得十分恶劣:“这个距离刚刚好,我要你一只眼睛,作为你藐视我的下场,在这么远的距离,很像是流弹哦!”
“你敢!”陆臻忽然吼道。
夏明朗没有说话,笑容渐渐地收敛。
他会开枪!
陆臻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认定了,他会开枪,这个疯狂的家伙,反复无常的小人、暴君!他一贯以践踏别人的理想与希望为乐,宣扬着他的强权,他的快感,他的暴力……
然而,没有等他这一瞬间的恐惧滑过脑海,陆臻看到夏明朗的食指微动,扣动了扳机。
陆臻拼命往后仰倒,但是,来不及了,从他看到开枪到运动神经做出反应,那一瞬间的时间差足够一枚子弹穿过空气射进他的身体里。
来不及了,陆臻在心中绝望地悲鸣!
可是当他重重地倒地,眼睛下意识地闭牢,脑中却忽然闪过一种异样:没有枪声?
“可惜,没子弹了!”夏明朗懊恼地看了一眼弹夹,很遗憾似的叹了一句:“运气不错啊,小子,放过你了。”
陆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忽然像一发炮弹似的从地上弹起来,一记重拳挥向夏明朗。
夏明朗侧身避过,一手抓住陆臻的手腕一拧,便把人按倒在地:“就你这么点三脚小猫的功夫也敢拿出来显?省省吧。”
陆臻整张脸埋到尘土里,呛得咳嗽不止。
夏明朗把陆臻的两只手绞在背上,从地上拎了起来,另一只手卡住了他脖子。
“知道你今天错在哪儿了吗?”夏明朗的声音低沉,陆臻只觉得一边耳朵嗡嗡地响,却还是固执地坚持:“我没错。”
“你没错!好,现在,向大家复述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今天的任务是……”陆臻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一字不落地复述完了整个障碍越野的内容。
“你完成任务了吗?”
“没有!”陆臻几乎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吼。
“为什么?”
“因为……”陆臻忽然一顿,哑了下来。
“因为你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别的地方,比如说,挑衅我!”夏明朗把人放开,随手往前一推。
陆臻踉跄着退了两步,愤怒地抬起了眼睛,却没有反驳,因为,这是事实,陆臻无法去反驳一个事实。
“你做了一个愚蠢的判断,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局面下挑衅我,完全没有胜算的决定,而最重要的是,这跟你今天的任务没有半点关系,解释一下你这样做的理由。”
“报告,因为在实际的战斗中敌人的子弹不会只跟在身后。”
“在实际的战斗中,你不会一个人去冲这条路,机枪手的位置会由你的战友去压制,当你的任务是突击,你就应该专注于这个任务,在实际的战斗中,很可能那几十秒钟的机会需要你的同伴用生命去争取,而你却在想着你对某一个敌人的个人情绪,把注意力放在与你的任务无关的目标上。”
陆臻觉得有什么东西穿过那副黑色的镜片射到他眼睛里,令他忍不住想要转过头,然而另一种骄傲在支撑着他,属于军人的骄傲,令他宁愿直面也不肯认输。
“是我的错!”陆臻忽然道,声音平静,字字清晰。
“你没喊报告。”夏明朗的声音里有点懒洋洋的不耐烦。
“报告,我要求放弃击杀您的任务。”
“哦,认输了?”
“是。”
“十分,郑楷,帮他划掉。”
“另外,你之前失败了三次,还有六分……”
“报告,我第三次没有起跑,不能算失败。”
“哈!”夏明朗笑了:“不错,反应挺快啊,对,四分,郑楷啊,划吧。”
陆臻收拾好自己的枪,准备重新回到起跑点。
“别跑这么快啊!我话还没训完呢。”夏明朗一伸手拦住了人:“这只是你今天最重要的错误,现在来谈点次要的,我刚才让你跪下的时候,为什么不跪?”
陆臻愕然地抬头,眼中有无法掩饰的震惊。
“捡起来。”夏明朗把手枪扔到他面前,然后指指自己的眉心示意他瞄准。
陆臻一头雾水,却还是机械地举起了枪,眼神却在一瞬间平添了几分淬利,手中有枪的感觉毕竟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当这把枪的枪口正对着此刻你心里最痛恨的人,即使明知道这枪里已经没有子弹。
“架势挺足嘛。”夏明朗上前一步,贴近枪口,正色道:“记住,管好你的枪,你要杀我。”
然而话音未落,夏明朗的身影忽地一矮,陆臻下意识地开了第一枪,但枪口前已经没有目标。他没有捞到机会开第二枪,夏明朗一手抄住了他握枪的手,手指卡到了扳机扣里,另一只手横肘撞上陆臻的胸口。
这只是眼睛一花的功夫,如果有人在这时候眨了一下眼,那一定会诧异,为什么上一秒钟枪还在陆臻手里,下一秒形势完全倒转:夏明朗贴在陆臻背后,一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另一手持枪,枪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这招,格斗课上应该已经教过,如果你刚刚选择跪下来而不是愚蠢地硬撑,至少还可以拿这个对付我。”夏明朗掰过陆臻的脖子,贴在他耳边沉声道,枪口从额角滑下来,贴到耳侧,炽热的气息和铁器冰冷的感觉交错在一起,长久地留下了痕迹,包括夏明朗当时所说的每一个字:“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傻瓜拿枪顶着你的脑袋,会不一枪崩了你,而只是想让你跪下来给他磕个头,不过万一要是走狗屎运碰上了这种傻子,我求你千万去给他磕这个头,然后,把枪抢过来。”
夏明朗猛地在陆臻的腿弯里踹了一脚,陆臻膝头一酸,支撑不住地跪倒。
“把你的腿弯下去,但是……这里……”夏明朗用力戳一下陆臻胸口:“不要屈服!”
“必死者,可杀;必生者,可虏。不怕死是好的,可我不喜欢找死的蠢货,收起你的聪明劲和无谓的骄傲,我不需要这些。”
“起来。”夏明朗把人放开,随便踢了一脚,陆臻只是机械而木然地立正。
夏明朗挑眉看了看他,头一偏:“回去完成你的任务。”
“是!”异常干脆的声音,砸在地面上简直会有回音。
夏明朗走回机枪点的时候,抬头扫了方进一眼,方进心领神会地蹿过来:“队座,您先去休息,我替您一会。”夏明朗随手解了武装带,轻轻一鞭抽在方进的头盔上,绕到工事背后去。
刚刚的一场变故敲山震虎,把所有的菜鸟们都给震了,秩序好得不像话,一个个不要命似的狂奔猛冲,陆臻一次性完成了任务,当然方进的枪法不如夏明朗那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属于陆臻那账面上也没几分了。
这十分扣地,我都为你冤啊!方进撇着嘴,一边把子弹扫得更急了些。
夏明朗比较喜欢猫着,后背贴在一堵确定可以承重并抵挡子弹的墙上,身体介于一种似乎是在休息又随时可以弹起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