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简烁之所以让阮清音点两个九寸披萨,不是因为嘴馋。
当然也有嘴馋的成分,还她心里,还隐隐有个想法——
好像披萨吃不完,这顿饭就永远不会终结似的。
阮漠寒直接戳穿了她:“两个九寸披萨,根本不可能吃完的。”
“但你还是让阮清音点了啊。”
阮漠寒脚步微妙一滞,又继续往前走。
“我会打包,不会浪费食物的。”
“哦。”
“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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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中午。
阮漠寒跟阮清音吃完午饭,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抽着一支烟。
一点点细密的雨丝,飘到她莹白的手臂上,带着一阵七月罕见的微凉。
阮漠寒不以为意,也并没有往阳台更里面站一站。
她盯着小臂上微微湿润的一块,微微凝神。
她只是没想动今天会下雨。
明明昨天还铄石流金的热着,偏偏今天下起了雨。
去扫墓的日子,竟然真的灰蒙蒙下起雨,巧合到有些荒唐的地步。
阮漠寒忽然想起,阮清音曾跟她告状:“妈妈,你都不知道佣人有多笨!”
“我本来想让她帮我做阅读题,结果有一道选择题,她竟然选下雨表达了兴高采烈的心情?!”
阮清音撇着嘴:“我可再也不敢让她帮我做作业了。”
阮漠寒抽着烟,看着面前细密的雨幕。
她觉得简烁的确挺可笑的,下雨怎么可能表达兴高采烈的心情?
一片潮,一片灰,每一根雨丝,好像都拴着人的一颗心,不停往下坠。
怎么看也跟兴高采烈毫无关系。
看着雨抽着烟,阮漠寒的手机响了。
她淡漠的接起来:“喂。”
姜凯伦优雅而没有波动的声音传来:“今天下雨,小心路滑。”
“知道。”
“需要我去接你么?”
“不用,我马上开车出发了。”
“好,那一会儿见。”
阮漠寒挂了电话。
她静静把指间的烟抽完。
姜凯伦就是这样。
姜凯伦不会直接催促你出发,只会提醒你小心路滑、贴心问要不要来接你。
这样一来,阮漠寒不得不自己开车准时出发,自己一步步,走进姜凯伦很早很早步好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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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漠寒抽完烟,走回客厅。
她告诉阮清音:“我要出去了。”
阮清音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心不在焉的“嗯”一声。
阮漠寒瞥一眼电视,放着上次阮清音没看完的那部《E.T.》。
阮漠寒拿起包准备出去,走到玄关处,阮清音忽然叫她:“妈妈。”
阮漠寒回头。
阮清音还盯着电视,嘴里却问:“你不会不回家了吧?”
似有预感。
阮漠寒:“不会。”
“无论如何,我不会离开你。”
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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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阴雨连绵的路面,被一辆辆驶过的车,溅起细密的雨雾。
听在阮漠寒敏感的耳朵里,沙沙,沙沙,沙沙。
阮漠寒一脸平静,听着导航里传来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前方路口五百米,左转。”
阮漠寒开到那路口,抬眼瞟了一眼路牌。
眼神停滞一瞬,才飘走。
路牌上写着,岔路往右的方向,正可以通往柏静娴所在的H医院。
阮漠寒依旧一脸平静,开着车,向导航提示的左边方向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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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雨,也并非清明前后,墓园里的人很少。
阮漠寒停好车,撑着伞顺着台阶,拾级而上,走到墓园入口。
姜凯伦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墓园去口等她。
一身黑色连衣裙,显得优雅而肃穆。
看到阮漠寒走近,笑着冲她点点头:“你很准时。”
阮漠寒淡淡:“我一向准时。”
姜凯伦:“那我们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静静走入墓园。
阮漠寒跟在姜凯伦身后,望着姜凯伦的背影。
脚步轻盈,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沉郁。
看来扫墓这件事,的确没有对她的心情构成任何影响。
姜凯伦不是装的,她的确就是她一直展现在阮漠寒面前的那个人。
毫无感情。毫无破绽。毫无痛苦。永远安宁。
姜凯伦带着阮漠寒走到一座墓碑前:“这就是她了。”
墓碑小小矮矮,典雅精致。
阮漠寒今天也穿一袭黑裙,风衣款,很衬她清冷的气质。
姜凯伦站在一边,看着阮漠寒一手撑伞,一手插在裙摆口袋里,浅棕色的头发随风扬起,静静看着墓碑上镶嵌的一张小小照片。
墓碑极其简洁,除了那张照片,就只有姚渊的名字和生卒年。
阮漠寒看着那照片,觉得有点像柏静娴。
不是长得像,而是那种温和煦暖的感觉像,甚至比柏静娴更温和煦暖。
好像是世间最温柔深情的一个人,万万叫人想不到,这人才是最没有感情的一个人。
阮漠寒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姜凯伦:“她是我上级,在我的三十岁,和你一样年纪的那年,她加入了GS。”
阮漠寒:“所以你才找上我啊。”
姜凯伦笑:“阮总监,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你已经猜到,我是为了体验身处姚渊位置的感觉,才一直找你。”
她望着墓碑说:“姚渊加入GS以后,我很快就喜欢上她,但也很快就发现,她跟普通人不一样。”
“毫无感情,毫无破绽。”
阮漠寒问:“她是和柏静娴一样天生的,还是和你一样被养成的。”
“天生的。”姜凯伦说:“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姚渊、柏静娴……她们的基因序列,大概与那种无法跟人共情的天生杀人狂一致。”
“只不过,她们又还多了一份理智,所以可以藏身普通人群中,寻找一个又一个目标,玩一个又一个游戏。”
阮漠寒:“你当年就是姚渊的目标和游戏。”
“对。”姜凯伦说:“当年我很痛苦。求而从不得,得而又失去,很难说哪件事,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那时姚渊问我,想变成一个和她一样,毫无感情、毫无痛苦的人吗?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最甜蜜诱惑的毒药。”
“阮漠寒,我一直想让你见姚渊,后来,又想让你至少来看一看姚渊的墓。”
“因为你只要看到姚渊,以你的敏感,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姚渊能用她的方法,把我一步步从以前的深情,变成现在的无情。我也能用她的方法,把你像当年的我一样,从深情变无情。”
她问阮漠寒:“你相信么?”
阮漠寒淡淡:“相信。”
从墓碑上那张与柏静娴神情相似的照片,从姜凯伦看那张照片的眼神,她就相信了。
姜凯伦:“我就知道你会相信。”
“那么,现在,你愿意变成和我一样的人吗?”
“没有感情,就真的没有痛苦。像我一样,十年来享受平和与宁静。”
“阮漠寒,来变成我的同类吧。”
阮漠寒:“为了让你体验一次当姚渊的感觉?”
“对。”姜凯伦笑:“这对我们来说是双赢,不是么?”
“姜总。”阮漠寒的视线从墓碑上移开,对上姜凯伦貂一样的眸子:“其实从我答应你要去扫墓,到现在我站在这里,都不是为了变成你的同类。”
姜凯伦:“那你为什么要来?”
她想了想:“是因为简烁要你来么?”
“是,也不是。”阮漠寒说:“如果我不来,我永远无法对简烁证明,她从不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如果我不来,我也永远无法对我自己证明,如果我知道变得毫无感情后是多么安宁,我会不会后悔留住自己的感情。”
她看一眼墓碑上的姚渊,那张比柏静娴更温和煦暖的脸。
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所能达到的极致状态。
“现在我看到了,也知道了。”
姜凯伦:“你不向往么?”
“你确定自己,在整晚整晚做着关于阮秋的噩梦时,也不会向往么?”
“你确定自己,在知道简烁选择了柏静娴而放弃了你时,也不会向往么?”
阮漠寒又看一眼墓碑:“说实话,如果这世上没有简烁,我会向往。”
姜凯伦:“这世上有简烁,哪怕你在遇到我之前、已经遇到了简烁,你现在,依然可以选择。”
“不。”阮漠寒对上姜凯伦貂一样的眸子,第一次,她的指尖完全没有颤抖:“姜总,你不明白。”
“也许十年前的你能明白,可现在的你,已经不能明白了。”
“从遇到简烁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别无选择。”
“简烁,从来不是我的选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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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
阮漠寒撑着伞,想起简烁之前做的小学三年级那道选择题,她选下雨表达了作者兴高采烈的心情。
阮漠寒抿抿唇角。
“姜总,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