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贺林过得没什么滋味,林红刚刚去世,他还在孝中,哪怕乡下对这事不是很看重,但是,也有诸多的讲究忌讳,不能贴春联年画什么的也就不说了,正月里面也是尽量少往别人家走动的。
林成胡凤倒是叫贺林到他们家去过年,但是贺林最后还是拒绝了,毕竟不是同姓,林成是舅舅,是外家,却是不好过年的时候上门打扰的。年三十那天,胡凤送了几样菜过来,贺林自个也将鸡窝里面那只每天天不亮就扯着嗓子打鸣的大公鸡给炖了一锅,一顿年夜饭也就这么混过去了。家里也没有电视机,贺林一个人坐在狭窄的厨房里头,心里头只觉得有些荒凉,他刷了碗筷,听着外面的爆竹声,对着日光灯发了一会儿的呆,最终翻身爬起来,又把那几本奥数的资料拿出来做了起来。
贺林已经孤独了很多年,上辈子就是这样,别人逢年过节,都有个地方可以去,他却几乎是孤魂野鬼一样,天不要地不收的,就算是回家乡,他也尽量避免过年的时候回来,他原本以为这样一个人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但是似乎随着年龄的变小,他也变得脆弱了起来。
贺林催眠自己忘记如今正是除夕,闷头将一本练习资料做了三分之一,一直到听到原本稀疏的爆竹声变得更加密集了起来,才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看看放在桌上的一个小闹钟,贺林顿时恍然,这会儿已经快十二点了。
贺林这天晚上再次做了噩梦,梦中是他几乎早就忘掉的林红还有贺爱国的脸,说来也奇怪,林红还算是留下了一张黑白的遗像,贺爱国在家连照片都没有留下一个,贺林却在梦中清楚地看到了贺爱国的脸,贺林正茫然的时候,那张脸忽然一阵扭曲,又变成了他上辈子被车撞飞之前,那辆车里头司机的狰狞的脸孔。
贺林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醒来,往外一看,天已经微亮了,再也睡不着觉,也不知道到底今儿个有没有人会上门拜年,贺林还是爬起来,将准备好的一个盘子拿了出来,往里面意思意思地抓了两把水果糖还有一些花生瓜子什么的,洗漱了之后,就开始生火做甜枣茶,这是这边的风俗,正月初一,就得用红枣或者是黑枣加上红糖煮甜汤,讲究点的人家还会放点桂圆银耳什么的,有亲戚上门拜年,第一件事,也是端出甜枣茶和水煮鸡蛋招待。
天大亮之后,外面才陆续有人开始走动了,贺林也打开了大门,意料之中,除了一些整个村子乱跑,到处拜年要糖的小孩,几乎没人会到他这边来,贺林总共也不过买了两三斤的糖果,到头来分出去不到一半。贺林胡乱喝了一碗甜枣茶,自个拿了一粒水果糖剥了外面的包装塞到了自个嘴里,入口很甜,带着劣质香精的味道,含一会儿就觉得腻得慌。贺林却仔细回味着这水果糖的味道,就像是嘴里含~着什么珍馐一般。
贺林没有出门的意思,没人上门了,贺林整个人也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来,他干脆又坐回了床~上,拿着本书翻看着,厨房的光线比较差,贺林在家的时候,一般都是开着灯的,为了这事,闹得眼睛近视了,可不是什么好玩的。
整个正月里面,贺林一直窝在家里,往年林红在的时候,贺家还有几个亲戚上门拜年,如今,却是一个人也没有,贺林也不记得其他那些亲戚住在哪里,到底有哪些人了,因此,除了胡凤他们三五不时送上两碗菜过来,贺林简直跟与世隔绝了一般,半点没有过年的意思。林丰本来想找贺林出去玩,结果看到贺林桌上对着的几本大部头就望而却步,败退而走,贺林也乐得清静,只是,心里头难免有些寂寞。
贺林也就是初六的时候抽空去了趟县城,确认了一下租金,又请郑军他们一家子帮自己留意一下附近还有没有别的人家要卖房子的,他想要再买一两套,最好是一中这边还有中心初中那边的。贺林已经打算好了,干脆初中就去县城上,县城里面最好的初中就是县中心初中了,距离一中也不是很远,走路也就一公里多一点,又许诺,如果最后谈成了,给他们一百块的中介费。郑军一家自然是很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等到正月十一开学的时候,村里一堆的学生哀嚎着补作业,贺林却是打心眼里松了一口气,终于开学了!他如今对于长假,几乎没有什么期待之心,巴不得一直上学待在学校里头呢,人总是群居动物,一个人在家,短期可以,时间长了,终究是难以适应的。
开学第一天就是报道而已,贺林如今免了学杂费,过去也就是走个过场,领了书本之后,大家就可以放学了,贺林提了一些糖果糕点去了肖老师的宿舍拜访,看到贺林还提了东西过来,肖老师他们夫妇两个虽说高兴,却还是抱怨了两句,说贺林如今这个情况,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哪里还能这般破费,大手大脚的。贺林提过去的东西在这年头都是好东西,糖果不是什么水果糖,而是盒装的花生糖芝麻糖,糕点也是那种比较精细的绿豆糕什么的,这样的礼物,就算是拿到县城拜年也是拿得出手了,这还是贺林在县城的时候专门买的。
肖老师跟师母推脱了半天,还是没有拗过贺林的好意,当天却是硬留着贺林吃了晚饭,还专门跑到镇上割了两斤肉回来招待贺林,贺林也没有客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肖老师他们这边,贺林比在自个小舅家都自在一些,或者说,肖老师跟师母本身态度都太自然了吧,就当贺林是自家子侄一般看待。而在林成胡凤那边,他们反而拿捏不住对待贺林的分寸,平常相处虽说看着亲近,但是又显得客气刻意了一些,加上上辈子的事情,叫贺林怎么也没法真正放开心思,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第19章 初赛
这一次的奥数初试却是在市里面举行。T市虽说也是个地级市,但是,市区的经济发展并不比县城强到哪里去,甚至到了几十年后也是如此,贺林出身的Y县之前抓~住了机会,一方面招商引资,一方面鼓励靠近市区的农民创办村镇企业,后来更是依托这里靠近长江的地理优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船舶零配件生产销售链条,论起经济发展水平来,已经不输给一些发展不错的东部三线城市了。
不过现在,大家其实还是在差不多的水平线上,奥数的初试考场是在市里面的一所畜牧专科学院里头,正好是周六,学院里头也没课,直接将一整栋的教学楼腾出来做了考场,贺林是Y县唯一一个出身乡镇小学的入围考生,跟城里的那些考生自然有些隔阂,任何时候,都有地域歧视,城里的看不起乡下的,尤其,贺林因为经济方面的原因,不过是穿着一套中心小学的校服,这校服还是三年级下学期的时候买的,哪怕贺林当时买的校服就比较大号,如今穿着还算合身,但是看着还是有些褪色了。在这些城里考生眼里,贺林一方面是乡下人,另一方面又是穷鬼,能够被这些孩子接纳那才叫奇怪了呢!
带着贺林过来的肖老师见了,不由心中叹息,觉得自己考虑不够周全,好在这会儿也没有拉交情的必要,马上都要考试了,一些比较紧张的现在还在背题呢,肖老师见贺林虽说带了两本书,却没有翻开再复习一下的意思,也没有说什么,贺林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肖老师也是看在眼里,贺林虽说在这上面也有些天分,但是实实在在也是非常努力,短短几个月时间,做了足有十本的相关练习。肖老师在办公室跟一些老师聊天的时候也听说,贺林虽说原本成绩还不错,但是,并不是什么非常用功的人。如今遇到了家庭变故,也知道除了自己努力,没有别的出路了。
贺林不知道肖老师心里头在想什么,他微微闭上了眼睛,调匀了一下呼吸,等到入场的铃声响起,他才猛然睁开了眼睛,心中一片平静。肖老师送他入了考场,便站在一边等着,一个同样过来送考的人见肖老师的模样,问道:“你是刚才那孩子的爸爸吧,真是够仔细的!”
肖老师顿时有些尴尬,他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他老师!不过我们学校就他一个通过了之前的预选赛,所以我便带他一个人过来了!”
那人呆了一下,老师?这老师可真是够认真负责的,而且一般老师带队,都是带着好几个人呢,他就是看这个人只带了一个孩子,又是帮着检查考试用品,又是买水叮嘱什么的,这才怀疑是学生家长,哪知道竟是猜错了,这会儿赶紧道歉,肖老师也没有在意,跟那人道了歉,然后问道:“那你呢,是陪你家孩子过来的?”
那人顿时自豪起来:“可不是,我们一家子里头原本念书念得最多的也就是我家老婆,不过是初中毕业,现在我儿子,居然能参加奥数竞赛了,嘿嘿,歹竹出好笋啊,我们一家也高兴,我想着,老师虽说人好,但是带好几个孩子,难免有些顾不过来。正好我家离市区也比较近,我就跟老师说了一下,自个开车送孩子过来了!”
肖老师跟那人聊了一阵子,那人也是个爽快人,性子开朗,他当年小学都没读完,成绩也比较糟糕,对于读书人格外敬重,又见肖老师是个认真负责的性子,因此,对肖老师很是客气,而肖老师也搞清楚了这人的底细。这人当初十多岁的时候就出来闯荡,一开始不过是做些小生意,后来便开始倒腾起了五金生意,慢慢就发了家,如今在市里面也算是个挺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了。肖老师不是什么迂腐的人,对这样肯拼又能干的人还是很佩服的,结果两个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聊得热火朝天,投机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