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心气儿,我说不清,但一定不是每天着意于簪花扮俏,依附别人而活。
这一次黎翘会朋友的时间太长,接连过了两个饭点儿,我实在饿得眼花,就钻进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两个肉包和一瓶矿泉水,跟民工似的蹲在地上吃。
刚下嘴啃一口,黎翘便从公寓楼里下来。他也不喊我接驾,直接走过来,飞起一脚就踹我肩头——我蹲得腿麻又没准备,被他一踹就倒了,在地上咕噜一滚爬起来,手上刚咬一口的肉包也沾上了灰。
这人的脾气生来就坏,能踹不动手,能动手不说话,对此好脾气的吉良也无可奈何,只嘱咐我以不变应万变,他发火便由着他,我自清风拂山岗。
上了车,黎翘似乎对我刚才的民工行径看不过眼,冷着脸问我:“你的月薪一万二,不比写字楼里的白领少,你把钱都用去哪儿了?”
还有一只肉包收在兜里,这位爷正在节食,谁在他面前吃东西都是找碎。我老实回答:“我想攒钱付个首付。”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打算买房子结婚?”
“买个鸟啊,能换一间大点的就不错了。主要是我爸住不了底层,太冷也太湿了,他的关节炎受不住。”
破天荒的,大明星今天谈兴颇足:“那你现在攒了多少?”
“原本攒了一点的,前两个月家里出了点事儿,一下子都花光了。”也就是生病那档子事,我不愿多提,侧脸看黎翘一眼,笑一笑,“没事,从头再来。我他妈还不信了,在我爸的有生之年,我袁骆冰连个首付都攒不出来——嘿哟,蟹粉汤包!爷您等我一下 ,我买了就回来。”
蟹粉汤包在北方算是件稀罕东西,老袁年轻时候去苏州吃过一回,自此念念不忘,每当嘴巴淡出鸟来就要跟我唠叨。这几天他又唠叨,正巧此刻我路过一家招牌偌大的店,也没等黎翘同意,就擅自把车停一边,下车奔过去。
30块一笼,我一口气买了三笼,老东西瘦则瘦矣,谁让喉管通着直肠,管吃不管饱。
“你倒孝顺。”黎翘倒没生气,也不说见怪不怪吧,反正他知道我不是给自己买的。
“瞎鸡巴孝顺!”我摇头说,“我巴不得老东西早死呢,屎壳郎颠新鲜,屎橛子还要汆着吃!”
黎翘皱起眉,亮出刀刃似的不耐神色——我猛地想起两天前林姐跟我提过一句,说我这人说话太粗俗,她不爱听,大明星就更不爱听了。
我怕把这工作丢了,赶紧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笑了笑:“对不住爷,我嘴碎,以后一定注意。”
总算回刀入鞘,黎翘闭上眼睛,脸上现出倦意,“嗯”了一声。
外头的天色一样乏了。
街上车来车往,堵一阵疏一阵,许多谙于生意之道的商家这个时候就已点亮灯彩,一路望过去,火树银花的销金窟,因为与我无干,所以分外好看。
半晌无话,黎翘突然开口:“在前面路口右拐,我要去个地方。”
“爷,您不早说,我爸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我不太想去,试着挣扎一下,汤包冷透了就不好吃了。
“晚一个小时回去也饿不死。”黎翘一眼不瞥我,冷声冷气地扑灭了我挣扎的火苗。
想起一出是一出,这位爷发了话,哪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载他去的地方是一处看似刚刚落成的艺术中心,尚未营运与命名,但外观看来已然非常雄伟。整栋建筑的设计颇显心思,顶盖大面积采用玻璃与一种半透光的新型材料交错而成,配置了电动天棚帘。可以想见倘若天晴,阳光就会一点点渗进来,如投云影于波心,特别梦幻。
一进门便有专人接待,听意思,这地方还是黎翘投资兴建的。趁着艺术中心的人与黎翘谈正经事,我偷偷溜走了。
艺术中心规模不小,既有可以容纳千名观众的大剧场,也有一些适宜上演话剧的小舞台。
按照图标指示,拾级而上,循着指引大剧场的方向走。
推开门的瞬间,地胶与新漆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微微有些发怔,上次见到这么宽阔而漂亮的舞台还是青舞赛的预选赛,距今差不多八年时间。
台上为装修工们亮着几盏低色温白炽灯,也照亮了我的视野。
我踏上舞台的塑胶地板,但步速刻意放慢,似想让脚底与它摩挲相亲得更久一些。然后我走到了舞台中央,面向一千人的观众座椅。
心口突然砰砰地鼓噪起来,使我不得不使劲将它摁住,因为里头那东西死而复苏,随时可能穿破胸膛。
恍然觉得台下已经坐满了人。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他们都是来看我跳舞的。
刹那间泪水烫湿了眼眶,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
我又回到这里了。我的舞台。
抬起右手,手指置于耳后,掌心对着台下,作出凝神聆听的样子。
这个动作非常煽情且傻帽,可我就是听见了,观众们掌声如潮,连连呼喊我的名字。
含着眼泪的我又咧嘴傻笑:“我是袁骆冰,谢谢你们为我来到这里。”
太安静又太空旷,孤落落的声音此刻听来荡气回肠。我往空荡荡的台下深深鞠了个躬,又再次直起腰,“下面将由我为大家带来一支独舞,践行柏柏尔。”
八、狗熊欺负狗熊
“下面将由我为大家带来一支独舞,践行柏柏尔。”
这支舞我学得不容易。学舞初期我天天观摩大师的录影带,如痴如醉地学,亦步亦趋地跳。老娘皮演绎的是一个版本,德国现代舞大师演绎的又是一个版本,但后期老娘皮再不准我模仿,她怕我走不出那些框架,跳不出更成功的来。
没灯光,也没音乐,我最先还轻声哼唱为自己伴奏,但很快别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一支舞杀尽百花,催生万物。
一连串疯狂又即兴的舞步中,我的灵魂飞升出去,它俯视着舞台中央那个年轻的舞者。
他时而腾空,时而旋转,他时而抱膝曲体,被无形的母体兜在怀中,时而张扬双臂,飘忽如烟。他已有的人生片段被这支舞蹈一一呈现,他的卑微与高贵,他的温驯与挣扎,他的悲苦与快乐,他的坚韧与徒劳……此时此地,全都以他的肢体向这世界倾诉。
跳一支有始无终的舞,世上再无袁骆冰。
最后自己也不记得是怎么停下的,我力尽倒地,注视着只有一个人的观众席。
不知何时黎翘出现在场内,好像他已在暗中伫立良久,耐心地等着我落幕。
然后他朝我走过来,声音不带情绪:“把地擦干净。”
崭新的塑胶地板上留下了脏兮兮的脚印,还有一串奇怪的水迹。我的视线早已模糊,分不清这是汗还是泪。
“把地擦干净。”黎翘抬脚踹我,又说一遍。
勇气无端端地蹿起来,我居然生硬地顶撞他:“要擦你自己擦,在这台上我只是个跳舞的人。”
黎翘被我的态度惹火了,加大力道抬脚又踹,可我依然直挺挺地跪着。
一脚没将我踹倒,第二脚最终也没踹下来。他静立于我身侧,抬手按住了我的后脖子,手劲微妙难言,或是施压或是安慰。
回程路上我的情绪一直不是很高,副驾驶座上的黎翘也一样,我们两个一路无话,车厢内是暴雨将至的寂静。
路程行至三分之一,沉默终于被打破,黎翘突然出声:“把车停下!”
车停了。身旁的男人快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爷!爷,我错了——”我心知不妙,竭力讨饶。
黎翘打开我的车门,不容分说地揪过我的领子——我犟他不过,被拽出了车外。
“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他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劳斯莱斯启动的瞬间忽又停下——那打包好的三笼汤包从车窗里飞出来。
我被狠狠弃于街头,不解为何黎翘会大光其火,但有一点好像挺明白,我把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如此轻易地丢掉了。
大约是综合考量了占地面积与投资成本,艺术中心地处偏僻,离我那个同样偏僻的家就更远了。我不舍得在这个地方打车回家,实则兜里也不剩几个钱。这个时间点公交车司机都回家搂着老婆睡觉了,而出租车的计价器疯得跟老年人的血压计似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几近身无分文的我走一段歇一段,走不动以后,就蹲在路边啃那只早已冷硬的肉包。
恰巧一个开着残疾人车的大哥从我身边经过,停下车冲我喊:要不要坐车?
我没钱。我朝那位大哥挥了挥手,你找别的生意去吧。
大哥笑了:“知道你没钱,有钱谁会大半夜蹲大街上啃馒头啊!这个时间还在这种地方乱晃的人都是苦命的人,咱俩是苦命人遇上苦命人,我就捎你一段吧。”
这辆残疾人车虽然罩着一个棚子,但棚子破得可以,四壁透风。车颠儿颠儿地跑起来,老旧的引擎隆隆作响。冷风飕飕地扑过来,像小刀子似的剔着我的脸。
残疾人大哥特别健谈,一下拉近了两个陌生人间的距离,缓解了一路劳顿的倦与慌。
他说自己是个单身父亲,有个患了唐氏综合症的八岁女儿,前两年见义勇为在车轮底下救了人,结果被救一方翻脸不认,自己白白丢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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