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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宗师在现代 (微风唐唐)


谁都能听出这话里的不满。雁游理解他的想法,倒也不觉如何,英老却不干了:“老裴,小雁年轻是轻,但见识却不一般。说句不好听的,术有专攻,做生意你是行家,但古玩这块,却是他说了算。他敢这么讲就必有道理,你不妨先听他讲完再发言。”
说罢,老人家又看着雁游:“你只管大胆说,学术见解嘛,就是要有不同的思路才能碰撞出真理。年轻人最要紧的是敢想敢说,只要出发点是对的,哪怕走些弯路也没什么。如果一昧拘泥前人之见,那还做什么学问,当抄写员得了。”
原本因英老护短而悄然心头一暖的雁游,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英老对自己的看法也没什么把握,否则不会在敲了一通边鼓后又说这种话,提前给自己留后路。
暂且不论在场师生们的学问深浅,只说他们的身份,大多是古玩界里的人物。如果自己今天不拿出个像样的理由来,就白费了英老之前铺路所耗的心血,虽不至于名声臭大街,但让人提起就摇头,却是在所难免。
为了自己的前程,也为了老师的脸面,原本还抱着含糊敷衍态度的雁游,只能改变主意,决定把话说个明白。
向面露忧色的英老微一摇头,雁游环视四周,朗声问道:“想来诸位都知道散氏盘吧?”
众人顿时露出不解之色,却并非因为不知此物,而是想不通雁游怎么突然提起它来。
为了避嫌,英老没有接话。他一位同是教授的老友会意,从座位上欠了欠身,说道:“这是乾隆年间出土的一件青铜器,盘体直径足有近55厘米,圈足双耳,体饰饕餮文与夔龙纹。内部刻有19列、19行字,但有4个字因锈蚀而模糊不清,所以实存有357字。因为当时刻字最多的毛公鼎还未现世,所以曾被人们认为是存世文字最多的青铜器,一度声名大噪。”
雁游接道:“是的。关于散氏盘的年代,还曾有过争议。因为它是深褐色,且锈蚀不多,有人认为新出土的铜器该是绿锈斑斑,怀疑这是件后代仿制品。但有人考据出,它成色较好,是因为陪葬在较为干燥、又为皇家专属的砖石墓室。且古书有云,‘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其制器亦然’,从它文字较多,断定是周代之物。”
裴修远问道:“这散氏盘和我的传龙节有什么关系?莫非它们出自同一个墓穴?”
“不,根据盘身铭文可知,散氏盘出自西周关中,是两个小国间的定盟之物。而王命传龙节出自楚国,虽然年代相仿,却并非同源。”
听雁游否认,裴修远更加奇怪,同时也隐隐有点恼火:“那你提它做什么?”
“请裴先生不要着急,我特地说起这件东西,自然是有缘故的。”
顿了一顿,雁游又说道:“散氏盘现在收藏于故宫博物馆,在民国时,关于它的真伪之说也曾甚嚣尘上。起因是它的首位收藏者,曾在苏市请人仿造了一件,据说匠人手艺高妙,精仿分毫不差。几十年后,真品落到一位巡案手中,献给嘉庆皇帝当做五十大寿贺礼。嘉庆不若其父乾隆喜爱古物,收到后也未赏玩,直接秘藏于大内库府。之后相传在八国联军火烧圆宁园时被毁,直到民国十三年清点乾清宫藏品时,才被人发现。但也有人说,这其实是当初仿制的赝品,并非真品。”
这段掌故许多人都不知道,但英老却十分熟悉。忍不住插话道:“我也听说过这事。不过,当时的博物馆馆长曾对我父亲说过,经他们鉴定,散氏盘确是真品无疑。而且根据野史记载,百多年前仿品就被卖给了一位外国人。怎么可能又出现在只收藏真品的大内呢?可见不过是谣言罢了。”
说到这里,英老似有所悟:“小雁,你是不是想说,这王命传龙节也有一件仿品?”
雁游点了点头:“还是英老知我,但我还是得再说一说散氏盘。自从乾隆、嘉庆、道光年间,刻有大量文字的散氏盘、齐侯罍、毛公鼎相继出土以来,翰林大夫之间考据金鼎铭文便蔚然成风。就连散氏盘的第一位收藏者,都曾靠拓印盘内铭文大赚特赚。风气使然,古玩行里开始多了一种新手段:收到青铜器先不忙出手,而是要在上面雕凿铭文,伪饰一番,再找买家。那个时候,甚至直到现在,有文字的青铜器,都要比没有文字的价值更高。”
在场没有专攻青铜的学者,不过也有些曾听同事提到过、真品被后人伪了假字的事儿。当时不明所以,听雁游这么一细说,才恍然大悟,看似多此一举,敢情都是利益驱使。
裴修远的关注点,却仍然在自己的传龙节上:“那么,我的传龙节到底是怎么被仿出来的?”
说到这个,雁游叹了口气:“其实,完整的王命传龙节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是有人瞅准孤品价值不菲这点,像散氏盘一样,根据碎片伪造而成。但后来准备脱手时被人识破,只得打消了这主意。却又怕别人追究起来声誉受损,便凭空捏造了一堆借口,正是英教授方才说的、当局强行索取兼下封口令。既然是官方不许再提,那自然也就少有人敢议论此事。这人也只会被人同情,不会受到非难。”
“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
而对裴修远的诘问,雁游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说,当年看穿膺品的人就是自己,以致那掌柜后来一直心虚躲着他走吧?
“我也是听师傅提起过,才知道这段典故。如果裴先生不相信,可以另找人再鉴定一下它的质地。这是件‘苏造’货,乍眼看上去颇像那么回事,但经常看西周真品的人便会发现,它铜质粗糙,底子闪白,根本比不上真品。当年夏商周三代铸造铜器的具体办法虽已失传,但史书上讲,乃是不计工时,不计成本,务求精良。真正的古青铜器,哪怕用显微镜看,都是细腻纯然,找不到半点气泡和砂眼,更无杂质。”
不等雁游说完,裴修远已取过一把放大镜对准藏品相看起来。以前他也曾这么鉴赏过,当时以为上面的坑洼都是锈蚀造成的痕迹。直到今天听雁游一讲,才惊觉那哪里是什么铜锈,而是颗粒不匀产生的凹点。
直到这时,他才有几分相信,雁游或许真没有说错。
而且,除了质地,雁游还有其他证据:“仿造它的人受散氏盘风气的影响,还还多此一举,在扣眼上另刻了几字。刀工的好坏姑且不论,单说内容:它刻的是什么?受命于天。这是秦始皇雕凿的传国玉玺之文,李斯起草。可它的铸造时代是战国,那会儿秦国还未一统天下,却不知这话从何而来?退一步讲,哪怕这四字早已出现,但也只该君王玺印专用,一枚使者令节,还不够资格用它。”
“什么?还有这种事!”
这下子,吃惊的不再只是裴修远。英老也大吃一惊,情急之下甚至说都没说一声,直接从老友那里劈手夺过古物,又抄起放大镜,吃力地辨认那细小如蚁的文字。
半晌,他苦笑着扔下放大镜:“小雁说得没错,确实是受命于天四字。刚才我单单发现上面有刻字,却没有辨认。否则,也早该发现了才是。”
事已至此,这场真伪之辩显然已有定论。其中峰回路转,掌故渊源,但凡哪一环少知道那么一点,或许就无法推断出真相了。众人回想起来,都对雁游的学识渊博惊叹不已。
但身为物主的裴修远,虽然也不得不承认雁游说的有道理,却不免仍抱着万一的希望:“小雁同学,辛苦你对我解说这些。等回家后,我会找机构做一次年代检测。”
他还是有些不肯相信的意思,雁游也能理解。毕竟是斥巨资买下的东西,一朝听个晚辈后生说是假货,纵然有英老协证,一时仍不能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见裴修远心情低落,还指望仰仗他的那位工厂老板连忙讨好地说道:“金雀花拍卖行在业内声望极高,鉴定的结果怎么会有错呢?那位同学还太年轻,或许有哪里弄错了也不一定。再不然,难说您入手时真货,却在收藏后被人用假货掉包了呢?”
他这想法近同自欺欺人,裴修远也懒得理会,只礼节性地笑了一笑。
但落到雁游耳中,却蓦地勾起另一桩心事,当下不由面色微变。

  ☆、第70章 猜猜我是谁

让雁游变色的并非工厂老板那句掉包,而是之前他已听了许多次的年轻。
这应该是今天他收到最多的一个评价——其实不只今天,当年也一样。他以还不到三十的年纪成为行内大名鼎鼎的高手,无论客户还是同行,在初次见面时基本都会感叹一句,“雁师傅真是年轻有为”之类的话语。
或许是这类评价听得多了,他基本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刚才,明明证据确凿,事实俱在,除了当事人之外,依旧有人说他太年轻会出错,他才联想到钟家之事,蓦然惊觉,自己可能疏忽了某些东西。
他本打算以甲骨文龙骨为饵,钓出隐身幕后的钟家后人,拿到他们勾结国外势力陷害英老的证明,再向官方报警,一举铲除这颗从民国一直生长到现代的毒瘤。
虽然尚不知钟家背后的势力到底有多么庞大,计划看似有些冒进,但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必定能应付得来,届时只要得到证据就可以扳倒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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