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翻下去,所有的剪报都与通州古墓有关。有从杂志上撕下来的,有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收集得十分齐全。甚至连雁游这个参与者都不知道,前阵子还有记者专门到通州去采访过屠老师。当然,因为上头的命令,记者白跑了一趟,屠老师避重就轻地同他侃了半天青铜器,只字不提古墓之事。
但钟归为什么会对这座古墓感兴趣?他管理的公司,不是直接收购古玩的么?
想到曾被指使利用的盗墓贼王豹一伙,雁游若有所思:难道该组织也插手了盗墓?倒也说得通,比起收购转卖,盗墓才是真正的一本万利。
但就算如此,通州的古墓已经由官方接手发掘,现在陪葬品都整理得差不多了,他们没法再盗窃。
如果不是为了偷盗,钟归又为何格外关注古墓?
“发现什么了?”
被慕容灰一问,雁游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把剪报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趁他翻看的功夫,雁游又换了个角度继续思索:假如自己是个倒卖古玩的商人,也许与盗墓团伙有关。那么,会因为什么缘故,去关注一座没法盗窃的古墓?
答案是,有人对里面的古玩感兴趣——就姑且将这人称之为客户好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客户对古墓了解多少,知不知道这是一座伪汉墓?客户是专门指定要这古墓里的物件,还是只要是汉代古玩,都可以接受?
瞬息之间,雁游脑中掠过许多问题。
他认为,客户只对这座古墓感兴趣的可能性比较大,否则惫懒的钟归不会花费力气收集那么多资料。那么,他们查出这是伪汉墓没有呢?
雁游拿起将慕容灰看完放到一边的部分剪报,重新慢慢翻阅,试图找出答案。但最终,他也没有任何新发现,只得失望地放下。
他突然觉得很疲惫。不过,差不多在外面奔走了一整天,除了吃饭之外都没休息过,也难怪如此。
带着几分沮丧,雁游坐到沙发上继续思考。孰料手掌随意一撑,却按到了一本硬皮书。他信手拿起一看,却是一本厚厚的通州县志,里面关于汉代的那几页还被特地折了起来。
见书本上面盖了市图书馆的馆藏章,雁游眼前一亮,顿时联想到了什么,连忙用手电去照附近的地方。果然在沙发坐垫与扶手的夹缝里,看见了一本红皮借书证。
证书是新办的,只借过一本通州县志。上面的日期,恰好是十天之前。
最近每天发生了什么事,雁游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当下略一回想,就记起那一天正是中秋节次日,也正是他们发现古玩圈价格波动的时候。
价格下滑,身为始作俑者兼受益者的钟归一定是得意非凡,之前的公司员工不也说过,盈利那阵子他心情颇好。
但随着自己这边的反击开始,钟归手忙脚乱,心情也是一落千丈。那时的他正满脑门官司,一定不会再有闲心去调查古墓之事。而从县志只有汉代这几页被特别折好则可以看出,他并不知道古墓其实是清顺所造,仍对媒体当时的报道深信不疑。
那员工提到过,钟归是个很懒散的人,能劳他大驾亲自查找资料的,必定是位重要客户。而这位客户,说不定知道组织的存在!
毕竟,钟归表面上做的是收购生意。如果有人登门指定要某年代的东西,通常公司都会帮忙留意。可是,对方感兴趣的却是一座正在进行保护性挖掘的古墓,如果只是普通客户的话,钟归断然不会答应。毕竟,公司还披着合法经营的外皮。
既然钟归点了头,并且还颠颠儿地上了手,说明对方其实知道公司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关系。
而所谓背后,除了组织还能有什么?
一念及此,雁游激动地扣住了慕容灰的肩膀,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推断,又说道:“慕容,快找找有没有通讯录之类的。”
“嗯,不过咱们耽误的时间不短了。”慕容灰提醒道,“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万一他也到这里来就麻烦了,我们得快点离开。”
这一点,早在准备过来之前慕容灰就强调过,雁游当时也赞同。便再次点了点头:“那我们抓紧时间。”
但不知是不是好运用完了的缘故,接下来的搜找一无所获。眼见时间差不多了,虽然不太甘心,两人也只得怏怏离去。
因为怕英老担心,他们没有回家,先到英老家说了下今天调查的进展。刚要问警察那边有没有新消息,书房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接起一听,英老向雁游招了招手:“小雁,是老裴打来的,说要向你道谢。那天他就想谢你了,但匆匆忙忙的,我就没让他啰嗦。今天他又特地打过来,我可不能再拦了。”
电话那头果然是裴修远。打过招呼,他先向雁游爽快地道了谢,又为那天的不信任说了几句打圆场的场面话。
雁游本以为通话到此为止,没想到末了对方又说道:“小雁同学,金雀花拍卖行的负责人知道这件事后,也想和你谈谈,主要是为了道谢。现在他就在我身边,你愿意接听吗?”
虽然手头一堆心烦事,但人家都客客气气地开了口,雁游也不好说自己没心思搭理陌生人,只得同意。
那边的听筒随即被转到另一个人手中。他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自我介绍是拍卖行的总经理弗思科。详细询问了雁游是如何鉴定出赝品王命传龙节之后,又语气诚恳地问他愿不愿意到拍卖行来工作,声称正需要他这样的人材。
雁游没空同他多扯,便随口敷衍了几句,大概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对方也识趣地不再就这个问题纠缠。另行解释说赝品是从一位老相识那儿拿来代卖的藏品,可能因为这个缘故,检查时有所疏忽,感谢雁游指出了他们工作的失误,以后他们会更加谨慎,云云。
挂上电话,雁游简单对英老说道:“当时您只同裴老先生打了招呼,就直接把文章发到了米国报社,我还以为拍卖行的人会不高兴,没想到他们负责人还挺礼貌的。”
“嗯,以前老裴跟我提过这个人,是位华夏通,眼力还算可以,为人也算明事理。而且这次的事件完全是他们的责任,老裴又是他们的贵宾级客户,差点儿白砸了那么多钱,生气也在情理之中。他们应该是自知理亏,才不敢说什么。”
说到这里,英老无意瞟了眼时钟,发现时间不早,连忙催他们赶紧回去休息。并说明天该上课就去上课,钟归的事情交给他处理就好。
雁游和慕容灰并肩出来,站在摩托车前发了会儿呆。半晌,慕容灰捣了捣雁游的腰眼:“小雁,真要丢全给教授吗?”
雁游却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慕容灰连喊了好几声,才抬起头来:“慕容,也许我们可以再设个局,把那个知情人钓出来。”
☆、第84章 同门重逢
当天夜里,雁游与慕容灰在英老家待到很晚。但就连照顾了英老二十多年的老保姆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只知道每次两位小辈出来添茶水时,表情都异常严肃。
待两人走后,英老站在窗前,眺望了片刻院中被秋风肆虐得只剩下几片零仃孤叶的桂花树,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磨石越硬,刀锋越利。看来我很快就可以退休啦。”
老保姆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不管怎么追问,英老都只是摇头:“过一阵子你就明白了。”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金雀花拍卖行。
如果拍卖行的员工知道雁游那句“弗斯科很有礼貌”的评价,一定会大翻白眼。原因无他,他们已经在封闭会议室领受了长达两个小时的谩骂嘲讽。有礼貌?那不过是假象而已。
厚重的黑色绒质窗帘遮去了所有天光,沉闷如棺椁的房间里,弗斯科像一只被银刺钉进棺材的吸血鬼一样愤怒咆哮,不停挥动的双手仿佛在抓挠无形棺板。
“我们旗下也有高仿生产线,整个欧美的中低端古玩赝品市场,我们的货源至少占了八成!我们才是专家,才是权威!怎么允许沦为笑柄!”
“我支付你们高出其他行业几十个百分点的薪水,不是为了让你们犯这种低级错误!”
“除了改善监管方案之外,我还需要公关方案,如何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有人举手提议道:“先生,我认为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让那个华夏人道歉——我们可以给他一笔钱,让他承认是自己搞错了。之后再请买家出面发表声明,就说——”
他还没有说完,舌头就在弗斯科冰冷的视线里僵硬了。他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禁茫然地看着老板。
回答他的是一份薄薄的文件,甚至还没来得及影印留存,柔软的传真纸直接甩到他的脸上。
匆匆浏览一遍,他顿时瞪大眼睛惊呼出声:“哦,上帝!”
弗斯科挖苦道:“这个消息我在早晨的会议上就宣达过——当时你的灵魂还留在家里吗?守着温暖的壁炉追环法黄衫赛?”
“不,对不起先生,今早我迟到了,实在对不起。如果早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一定会提前赶到公司。”
弗斯科严厉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才移开视线:“现在你知道了,就不要再提那可笑的建议。两件事都与他有关,一定不是巧合。在调查出这个华夏人的背景之前,不能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