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你。”
“应该的,咱俩谁跟谁啊。”慕容灰一度为雁游的迟钝郁闷不已,这会儿却觉得有些庆幸:如果小雁突然敏感起来了,暗中调戏的乐趣可就没有了。
他们俩在一边嘀嘀咕咕的模样不止刺痛了常茂云的眼,就连陈博彝也看得着急:“小雁,你是不是不同意?但我觉得慕容灰说得没错。这年头广告越来越多,所谓酒香也怕巷子深,你的手艺我再清楚不过,但别人不清楚啊。你小小展现一下,效果肯定要好不少倍。”
雁游连忙说道:“教授,我没说不同意。谢谢您认同这建议,但这么做的话,必须额外弄个工作台,还得要盏高功率的灯。不知展出地点方不方便接电线?”
这年头老房子多,各种基础设施非常不完善。以前雁游在炼铁厂时就深有体会:宿舍三天两头停水停电是家常便饭,就连生产车间,照明设备也时不时要罢工一回。每当车间主任出来指挥小年轻们从别的地方拉花绳电灯泡时,雁游就知道,厂里的灯管又烧了。
某种意义上讲,也亏得如此,雁游才在最短时间内,被科普了电力知识。
这问题倒问住了陈博彝。他的展品并不多,而且也没有财力像正规博物馆那样动用许多照明设备、一件展品用几处光源来展示。他甚至就没考虑过灯源的事,只挑了一处宽敞明亮的屋子,准备全靠自然光。
见他皱起了眉头,慕容灰马上说道:“没有也不要紧,交给我吧。如果主办场地电力不够,大不了再换个地方。总之,这些琐事交给我,小雁你只管专心去弄补件就好——先声明啊,不许说谢谢。”
“……你还真是……”雁游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但不知不觉间对他又更亲近了几分。雁游并非不谙世事的两脚书橱,知道有一个真心实意关心自己、事事为自己着想的朋友多么难得,自然越来越看重慕容灰。
“谁让我们是一伙的。”
慕容灰拍了拍雁游的肩膀,就找陈博彝去商量换场地的事了。刚才他可不是随口一说,既然要帮小雁,那肯定要帮到底。只有最好的地方,才能配得上小雁的手艺。
常洪盛原本还乐呵呵地把那尊宣德炉抱在怀里翻来覆去地看,偶然听了几耳朵慕容灰询问陈博彝、能不能像日不落女王出租皇宫那样,把故宫的大殿包一间下来搞展览,不禁羡慕道:“慕容家可真有钱!”
身边的常茂云也听到了这话。瞅了一眼犹自缠着被陈博彝问个不住、全然不顾对方早被这话惊得目瞪口呆的慕容灰,不禁眼神微黯,第一次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小弟,我不会去工厂上班。回家后我跟爸妈说说,由你顶替我,继续在工厂做事好了。”
“啊?”常洪盛一愣,不安道:“哥,我可完全没这想法。不是早说好了吗,等月底你再去医院检查一回,确定腿没事了就去工厂报道。你是不是怕我没工作?以前是我犯浑,同老师赌气,不肯去学校分配的单位,以后不会了。学校让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绝对不再给爸妈添堵。”
常洪盛还以为是自己一直没工作,让大哥起了把炼铁厂的岗位让给自己的念头,吓得赶紧不断保证。虽然已经痊愈,但大哥受的重伤却影响到劳动能力,不能做重活儿。自己要真抢了这份适合他的工作,别说会被爸妈打死,自个儿心里也不好受。
常茂云摇了摇头,止住还想再说话的弟弟:“不是因为这个……一辈子端铁饭碗能有多大出息?我觉得现在做废品生意挺好,比上班强得多,也赚得多。”
常洪盛再度愣住:“哥,赚那么多钱干啥?我觉得现在就挺好啊,有份固定工作,每天能吃饱喝足,偶尔能吃顿好的。对比爸妈当年赶上五八年大饥荒,已经挺不错了。”
“只是这样你就满足了?”
“不然还要怎样?”梁洪盛反问道。除了极少数人,现在差不多的普通人都一样穷,所以很多人都没有贫富概念。反正大家都穷,谁也不会嘲笑谁。
听到旁边、慕容灰得知不能租故宫后,马上把目标转向地坛,常茂云唇角不禁浮起一抹苦笑:“小弟,你不明白,有些事得有资本才敢争取。我不像你那么无忧无虑,我有想要的东西,以前一直不敢去争。但现在变了……如果不争上一争,我大概一辈子都不甘心。”
“哥,你想要什么?”常洪盛第一次发现,大哥的神情那么晦涩,让他根本看不懂。
沉默良久,常茂云才说道:“但在争取之前,我还得先拿到资格。小弟,我要先赚钱。”
常洪盛想了想,说道:“那我也不工作了,哥,我帮你,咱们一起做生意。”
“那怎么行,你不是喜欢稳定吗?”常茂云难得吃惊地问道。当初小弟同老师闹了矛盾,分配工作时被故意派到最累的种子下乡供销社。因为需要到处跑,小弟才一直赌气没去报道。
常洪盛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是我哥啊,跟着你还有啥不稳定的?”
“……小弟,你今天的话,大哥记下了。”常茂云心头一暖。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闯出一片天地,但已暗暗决定,以后绝不会亏待这傻弟弟。
兄弟俩商量了一会儿该如何说服家中长辈支持这个决定。末了,常茂云走向正阻止慕容灰异想天开的雁游,刻意忽略两人亲密的举动,勉强笑着告了辞。
待走出雁家大门,常茂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隐有谈笑声飘出的小楼,神情愈发坚定:当初他太懦弱,有些事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现在他决定,至少要争上一争!
☆、第75章 钟博士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四九城,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某民居内。
房间装修得雅致考究,比时下绝大多数人家都来得漂亮。但因为长时间没人住的关系,弥漫着淡淡的霉味,脚下的地毯也有些潮湿。
大床上还盖着遮尘布,但中年男子却不管不顾,直接躺在上面,也不理会沾了一身灰尘,只愣愣看着床头柜上的电话,表情颇为挣扎。
这段时间他被钟归从四九城发配到广州,憋憋屈屈待了两个多月。正试图趁姓钟的不重视这边的市场、暗中谋划东山再起,却又因一位神秘客户的告诫,受上级之命再度匆匆离开,重新回到四九城。
可这不是衣锦还乡。照那位通风报信、提前示警的客户说法,他们这次完全是无妄之灾,但钟归不吃这套。或者说,钟归知道真相,却故意将事情定性为他这小主管监管不力,还趁机落井下石,想一举把他仅有的位子给彻底撸下来。
如果连最后的职位也失去了,他将沦落到真正一无所有的境地,再也无法翻身,在组织十几年的打拼努力就此付诸东流。他如何甘心就此乖乖低头?
而且,明明是上层斗法,最倒霉的却是他这种虾兵蟹将。原本他还对老上司项博士报有期望,但眼见姓钟的都快把华夏各处机构负责人换完,项博士却还是一声不吭,袖手旁观,任由他们这些小卒子被人一锅烩了,心里不禁暗生恨意。
凭什么?凭什么!
明天钟归就要宣布对他的处置,如果再不联系项博士,那可什么都完了!
这部电话是当年特设的专机,项博士特别交待过一条禁令: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不要打扰。
老实说,对这位老上司的手段,中年人也有点犯憷。虽然项博士不像钟归那么气焰嚣张咄咄逼人,丝毫不给人留颜面,但那份不动声色便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高妙手段,却是中年人平生仅见。
一开始钟归极力打压时,他之所以没有过多反抗,原因也就在于相信项博士不会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被个后生小子撬走,还要把老部下赶尽杀绝。
但等了又等,博士始终未曾出手,他却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禁令?先保住前程,将来才有资格遵守禁令!
想到这点,中年男子眉宇间露出一抹决然,带着过度纠结的扭曲,起身松了松皱巴巴的领带,毅然拨通了某个曾以为一辈子也用不上的号码。
电话不紧不慢地响了几声,终于被人接起。
老上司的声音穿过大洋,带来的却并非责备,而是一惯的波澜不兴:“我想,你也该找我了。”
就这么淡淡一句话,轻而易举就瓦解了中年人心头隐约的怨恨,只剩下憋屈:“博士,您说我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用做,很快你就能看到最理想的结果。”听筒另一头,略显苍老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
最理想的结果?他原本只求保住职位,哪怕被再被发配也无所谓。但听博士的口气,难道是要收拾那个姓钟的?原来博士这么长时间按兵不动,就是等着收网后的雷霆一击!
意识到这点,中年男子激动得身体都哆嗦起来,恍然又回到以前跟着博士、顺风顺水的日子。原本蜷缩成驼背的腰杆,不知不觉重新挺得笔直:“多谢博士!”
老者似是低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这时,中年人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抢在对方没挂电话之前,腆着脸期期艾艾地问道:“博士,那我明天的撤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