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市警就退缩了,是吗?因为嫌疑犯父亲的企业往州政府的税收账号里充了大笔美金?”缇娅轻蔑地抬起下巴,“你们不敢干的,就让FBI来干。”她转头吩咐助手:“逮捕他!别忘了宣读他的权利。”
克莱德?布兰迪的被捕引发了社会舆论的汹涌大潮,各家电视台、报纸纷纷把这当做头条新闻播放与刊登。出身中产阶级的受害者,与亿万富翁家族的嫌疑犯之间明显的强弱势对比,很快使舆论风向全然倒向一边,关于富二代官二代为非作歹理应严惩、警方绝不能屈服于权贵的言论喧嚣日上。
无论年轻的嫌疑犯如何表明自身的无辜、抨击警方的渎职,在这一股舆论浪潮中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甚至严重影响到布兰迪议员的声誉与议会中的地位。案件仍在审理中,但媒体已经抢先给克莱德?布兰迪定了罪,称他为“校园连环杀手”、“玫瑰杀戮者”。
在租来的公寓里,李毕青放下手中的报纸,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喝着红茶的联邦探员——后者最近似乎对正山小种喝上了瘾。
“想说什么?”里奥问。
李毕青踌躇再三,小声说:“我觉得……克莱德可能不是凶手。”
“为什么?你有证据吗?”里奥放下茶杯。
“没有,但是……”
“也就是说,凭的是直觉咯?”里奥笑起来,“法庭不会接受哪一项证据的来源叫做‘直觉’的,男孩儿。”
李毕青有点泄气地把报纸丢到一边,“我会找出证据的。”
“我不允许你插手凶杀案的事,李毕青!”里奥警告他。
“凭什么?我不是未成年人,你也不是我的家长。说起来,”华裔男孩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作为姐夫的我,反而应该算是你的半个家长吧?”
“凭我是警察。”里奥不为所动地回答,“如果你非要趟混水,我就停了你的课,把你锁在公寓里!”
“好吧,你赢了。”李毕青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保证不多管闲事。”
“但愿你的保证有效。”里奥说,“否则我就通知茉莉——你知道她昨天又打电话来,了解你是否适应这儿的生活。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一个电话,我从没见过她这样关心一个人,如果你敢让她伤心,我就往你的心脏塞一个枪子儿进去——我是认真的。”
“——虽然可行度不高,但心态确实是认真的。”李毕青服软道,“我发誓保证有效。”
“好孩子。”年长好几岁的未来妻弟用长辈的口吻对他说。
在联邦探员以为这件事就此告结后,一个熟悉的号码打通了他的手机,那时他正与罗布以及FBI俄勒冈分部的几名同事,在位于波特兰市区日本园子的一家日式料理店里用餐。
“你在哪儿,我有要紧事找你面谈。”李毕青在手机里说。
里奥报出地址后问:“什么事这么紧要,需要我去找你吗?”
“等我一会儿。”对方匆匆说完挂断了通话。
二十分钟后,华裔男孩的身影出现在日式料理店里,罗布看见他,很高兴地招手:“嗨,毕青,这里!里奥刚才用中国话接手机时我就猜到是你,过来跟我们一起吃——侍应,加个座位!”
在新加的榻榻米垫子上坐下来,华裔男孩平复了一下奔波后的气息,向罗布逐一介绍过去的探员很有礼貌地打着招呼:“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什么事,要单独谈谈吗?”里奥问。
“不,没必要避开大家。”李毕青从包里摸出两个透明的小塑料袋,放在餐桌上。塑料袋里装着一些枯败的花朵与残瓣。
“这是什么?”里奥说,“看起来像玫瑰花。”
“不是玫瑰,是蔷薇。”
罗布插嘴:“有区别吗,反正都一样。”
“不,不一样,这是Rosa multiflora。”李毕青用植物学名认真地解释,“它与玫瑰同属蔷薇科,但的确是不同的品种。”
“然后?”坐在他正对面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满头银发的克雷蒙特博士很有耐心地等他接着说下去。
“它们分别来自两个凶杀案现场,这一袋,”他指了指装着一朵枯花的塑料袋,“在我首先发现的凶案现场的草丛里捡到;而这一袋,”他指向另一袋残瓣,“是我从科林尸体发现处附近的湖面上打捞的。”他停顿了一下,在里奥脸色作变前迅速说:“我不知道森林公园那起凶杀案现场发现的是不是这种花,但我可以肯定,后两宗案子的重要证物,警方在定义上有偏差。”
“我还是不明白,”罗布一脸不解,“凶杀留下的是玫瑰还是蔷薇又有什么关系?对侦破而言无关紧要吧,况且嫌疑犯已经被抓获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英语不是很好……”李毕青斟酌着词句:“这是一种,呃,就像文学上不同物象营造出不同意境……这可以看出凶手不同的心理投影……简单的说——可能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我想不出更合适的了——玫瑰代表纯阴性,蔷薇代表阳性中偏阴性,如果用人来比喻的话,玫瑰是美女,蔷薇则是美少年。”
克雷蒙特博士深邃的眼睛在镜片后面眯起来,仿佛在一瞬间被什么东西触动了敏感的神经……
“哈,怎么说可真玄乎,但好像算不上什么客观理论?”罗布不以为然地笑起来,“这很有趣,男孩,继续玩侦破游戏吧。”
李毕青露出沮丧的神情,他也知道,这种理解太过牵强,而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实在不算什么有力证据,可以证明凶手作案时不仅仅怀着憎恶之情。
“不,他的说法,让我忽然产生了一些灵感……等等,我得抓住它们!”克雷蒙特博士喃喃道,“凶手的心理投影……”他突然拍案而起:“我得回一趟罪证鉴定科!”
“做什么?”罗布冲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问。
“为凶器再做一次光谱分析!”克雷蒙特博士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
与缇娅等几名探员面面相觑了一番,罗布莫名其妙地说:“不管他了,我们吃饭。里奥——”
他的搭档腾地起身,一把拉起华裔男孩:“你们慢慢吃,我们有点事先走一步!”
几乎是连拖带拽地被带回车里,里奥怒容满面地逼问:“你想干什么!李毕青,我想我已经警告过你——”
“是的,我曾保证过,但是食言了,那样不对。”华裔男孩诚恳地承认着错误,“可我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科林是我认识的人,虽然还达不到朋友的高度,但我们交谈过,我还记得当时他脸上鲜活的表情、说话时眼中的光彩,然后他就突然变成了一具千疮百孔的、冷冰冰的尸体——我得做点什么,里奥,虽然我清楚自己微薄的力量做不了什么——但我总得做点什么!里奥,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他睁大了棕褐色的眼睛,用一种几乎是哀告的眼神看着联邦探员,“如果你能明白,就能理解我这几天以来夜不能眠的痛楚……”
里奥愣住了。在这番话中他感受到一种直指灵魂深处的悲凉之意,尤其是最后一句,令他也同病相怜似的痛楚起来。
他慢慢松开手,神情有些黯然,“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这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他苦笑了一下,“这点跟我一样。”
李毕青松了口气,再次保证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人身安全,我保证会有分寸,一定不让自己身陷险境。”
“你的保证信用度已经大打折扣,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了。”黑发的联邦探员不为所动地说,“如你所愿,克雷蒙特博士已经去重新检查凶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你的话打动,也不确定他会查出什么疑点来,但你的危险行动到此为止——我不想囚禁你,但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就以妨碍执法的罪名,把你铐在警局里,我发誓!”
李毕青从冷硬坚决的语调中听出,这绝不只是恐吓,里奥是言出必行。面对来自国家执法人员的强大压力,他只好服从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不会再插手。”
第9章 邪恶独白
“知道我在凶器上发现什么了吗?”克雷蒙特博士大步走进办公室,劈头就问正在讨论案情的缇娅和里奥。老头子笑眯眯地等待有人来惊讶地请教,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后,只得悻悻然地接着说:“好吧,我知道你们都相信布兰迪家族的那个纨绔子弟就是真凶,但你们错了!”
他从文件夹里取出几页资料,“看吧,这是我给所有凶器做过光谱分析后,在插入肛门的那根树枝上发现的,被血迹掩盖的精斑,很难发现,可能是被大量血液冲淡了。虽然数量很少,但能证明,那个孩子在死前遭遇过性侵,也许是死后——我指的是第二名死者,科林身上没有,而第一个时间太久远,已经很难查出来了。”
这下缇娅真正惊讶了,无法置信地翻看着资料:“这不可能,一个对同性恋者充满厌恶与憎恨感的人,是不会与同性性交的……除非两个案子凶手不同,但从作案手法等细节上看,又确实是同一个人……”
“所以说,这是个很大的疑点。于是我尝试从被破坏的精斑中提取DNA,这很困难,最后用磁珠法终于成功了一次,经过对比确定,小布兰迪不是真凶。”克雷蒙特博士对女探员肯定地说:“缇娅,这回你抓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