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方身体的热度比这盏灯的热度高得多,也舒适得多。
两个相邻的房间,一扇薄薄的墙壁,他在这一面,对方在那一面,他仿佛还能够隔着墙听见对方沉眠时候的呼吸声。
他没有离开,因为不舍得离开。
他没有上前,因为不忍再替双方都带去痛苦。
他好像被丢在世界与世界的中裂之处,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是错误。
时间能够抹平他们的爱吗?
时间能够抹平他们的痛苦吗?
如同时间不能处理这两样东西。
那么痛苦会在最终磨灭他们的爱吗?
——痛苦好像已经消磨掉他的勇气了。
他曾经坚决地做了许多选择,有成功的,有失败的。
现在他终于犹豫彷徨,无法做果决选择背负一切的那个人。
第三天依旧是一个大晴天。
接连三天的大晴天对于陈浮来说简直像是一个属于世界的讽刺。
它盘踞在高高的天空,对于所有属于个人的感情问题不屑一顾,视它们如同尘埃。
在他离开这条两人约定的街道之前,季迟先一步离开了这条街道。
他没有走,只是直接去了b.a.fc大学。
故地重游,滋味万千。
季迟走在前面,陈浮走在后面。他们踩着自己过去的步伐,去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对陈浮来说尤其熟悉。
好像在回忆里开出了一朵温馨的花来,连带着心脏都能够感觉到太阳的力量,被照的暖洋洋的。
方才的讽刺在这一瞬间直接变成了另外一个快乐的面孔。
但变的不是天空,是人的心情。
陈浮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了很多,他的感觉也好多了。
他像回到了一个特殊的家那样熟悉自然,他不用怎么跟着季迟,他完全不会把对方跟丢,他们走过那些学生密集,景色美丽的地方,来到了属于自己的秘密小花园。
季迟在上面停留,好像回到了能够放松的家里那样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对方靠着石柱,星光将他看向天空的面孔点亮。
而他在季迟在楼顶休息之后又回到湖边的那个小花园。他在相互掩映的树木中来回地走着,痛苦和爱竟然在同时滋生。
他无法忽略爱,同样无法忽略痛苦。
正如他无法离开,却又无法不离开。
他在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季迟的心理状态影响得太多了。
在第二次分手的时候,对方对于过去的重压被埋藏,而被埋藏的有很大一部分悄悄转移到了他的心中。
他开始在意那些过去,在意命运,在意那一点点的巧合。
因为他太过忧虑他们的未来。
因为能够感受到加在季迟身上的痛苦,因为这样的痛苦在同一时间传递到他的身上了。
自己的痛苦已经难以忍受,自己心爱人的痛苦更加想要抹平。
可爱变成了剑刃,将双重的痛苦叠加在身上。
陈浮依旧无法轻易做出选择。
他在湖边孤独地坐着,突然非常想要另外一个人的陪伴。
第二天里。
陈浮的感觉比第一天的时候好得多了。
昨天让他痛苦不已的想法在今天突然变得有些荒诞。
他本来已经要走出了这条街,但在即将走入另外一条街的时候,不知名的力量驱使他再走了回来。
他回到酒馆之前的时候,正好是天光大亮,也是季迟从酒馆之外站起来的那一刻。
对方的身影从这一面看上去真的枯瘦。
它坐着的时候佝偻在那边,站起来之后却挺得笔直。
他跟着季迟,看到对方正在缓慢而艰难地试图找回他的声音。
他看着对方说话。
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话一句话。
对方找回的所有声音,都是在用以描述他的模样。
这些字句越过空间飘入陈浮的耳朵,进入陈浮的心脏。
让那些沉寂得几乎发臭的东西慢慢平复下去。
陈浮跟着季迟说同样的句子,季迟在对别人说,陈浮在自言自语。
陈浮原本准备离开。
那些自己的,季迟的,为自己考虑的,为季迟考虑的想法依旧在他脑海中拉锯战斗。
但他还在这里。
他不舍得离开。
……
可不管再不舍得,最终为了自己也为了季迟,也要舍得吗?
第一天的时候。
陈浮感觉痛苦。
这一份痛苦在沉默里蔓延,无法以言语描述。
那是由季迟带来的,是由他不知道却能够感受到的过去带来的。
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能够不走上去,不把季迟捡起来小心珍视。
也许正是因为,那种不能回去改变最重要的事情,最无能为力的痛苦。
太多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打转,截然相反却同时出现的念头让他狼狈不堪。
他站在墙角,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正途径这里,看见他有点害怕,飞快跑走了。
冰冷的墙壁抵着他的身体。
陈浮有一种无法说话的疲惫。
他不由自主地想:
他能够上去吗?上去证明了他们的爱,可证明了他们的爱又怎么样呢?他们根本不能够忘记掉这些事情,不能够从无法改变的过去中挣脱出来,他们根本不能够不再痛苦。
他能够不上去吗?痛苦的流失也是爱的流失,到底是痛苦更重要还是爱更重要?还是离开对于自己和季迟而言,已经是一种必然的结果?这个必然的结果最后会导致什么?他和季迟都再找不到一个像对方这样重视自己的人……还是一场注定属于季迟的和命运的战斗与蜕变?
……
或许这是属于两个人的战斗。
他们都在和看不见却清晰可触,不能回避的敌人战斗。
……
他准备离开。
也许只有离开能改变这样一个怪圈。
xxxxxx
第七天是一个大晴天。
下了整整两天雨之后,天空中的乌云终于散去了,旭日的万丈金光从既白的东方迸溅出来,空气是雨后的清新,天地万物明媚多彩。
在这一条街道唯一的一家酒馆门外,有一张圆桌。
一个小时前来了一位客人,他坐在圆桌的左边;一个小时又五分钟之后来了一位客人,他坐在圆桌的右边。
他们不知道认不认识,但他们的目光同时投放在东方旭日升起的位置。
红彤彤的光芒就像少女颊上的红晕,羞涩而又迷人。
可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太过冗长的静默之中,季迟在晨雾与朝阳中转过脸来,目光落在陈浮的面孔之上。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对方,似乎生怕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会在下一刻的阳光中消失。
他看着陈浮眼角的细纹,唇边的法令,他的目光随之落到对方的鬓角。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那里的黑色突然掺入了雪色的光点。
他突然说:“你都有白头发了。”
“我们……”他说,“都这么大了吗?”
“是啊。”陈浮说,他想要微笑,但微笑最后化为一句言语,“感觉过了好久。”
“我们一起走下去可以吗?”季迟问,“我还想看着你七年,十七年,二十七年。”
陈浮闭了一下眼睛。
他回答对方:“可以。”
心里所有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来,在经历喧嚣沸腾,厮杀抢夺之后,只束成一川静流。
上面是水,下面是土。
浑浊的都沉淀了,余下清澄的,依旧川流不息,往前巡游。
而光使静流闪闪发亮。
“我也想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还有一个小尾巴~
☆、64 完结章二
雨后天晴,再一次见面的两人有些无言以对,却不是因为隔阂,而是珍视。
那一天过去之后,他们就一起回到了纽约。
与之前生活割裂的七天并没有为他们以及周围的人带来什么影响——或许是有一些影响的,但是在身旁另外一个人的衬托下,所有的影响都变得微不足道。
此后半个月的时间里,两人将之前共同的案子捡了起来,尽管中途出了一点波折,但问题不大,当案子终于顺利完结的时候,两个人的私人账户中的金额都不止翻了一番,陈浮之前预定好的飞机也已经能够提货,算是陈浮送给自己合作伙伴的一个礼物。
“合作伙伴?”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季迟正将自己的双脚翘在屋子主人的桌子上,背靠着主人的沙发,吃着主人的东西,问主人话。
“有什么问题吗?”陈浮回问。他一边说话一边整理房间。那些之前被藏起来的东西都一袋一袋重新翻了出来,有衣服,有配饰,有各种各样属于季迟的私人用品。
季迟正在吃芒果,他两只手都因为染了芒果汁而有点黏腻,他将一只手的手指在纸上擦了擦,放下双脚直起身来,托着下巴说:“我还以为你把我之前的东西都给丢掉了。”
“你真不了解我。”陈浮头都不回,拿着一件件衣服往衣柜里塞。
铁衣勾与金属杆相撞的声音之中,季迟面不改色说:“我当然知道那些只是一点疑神疑鬼的念头,不过你还记得你出过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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