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这话就算是现在回想也简直傻得可爱。
陈浮这样想着,他喝了一口酒。
然后不自觉地抬起手,对着窗户外灯光的方向挥了挥,像在对对方说一声晚安。
然后他转过身拿起电话,他给自己的心理医生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他把今天的事情简短地告诉对方,尤其说了两个人最重要的那点进步:他们在室外和人多的地方亲密接触,他们可以找一百个借口说这是意外,但一万个借口也都遮掩不掉两人内心的感情。
“但是我不知道,”陈浮对心理医生说,“现在这样的进展是快还是慢,是正确的还是不正确的?”
“我觉得他的状态比最初好很多了。他看上去,至少在我看来,他和我的相处挺轻松的……如果我们更近一步,我认为我们两个都会更加轻松。”
电话那头的心理医生说了一会话。
陈浮一直沉默地听着。
最后他承认:“是的。对方姑且不说,在这一件事之后,”他说的是两人刚刚在大庭广众下的亲吻,“我轻松很多了,像压在心头的重石被移走了一半。”
“我觉得……我希望。”
“我能够尽快和他在一起。”
那真让人期待。
同一时间。
在树丛之后的那一盏光源之下。
季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卧室里放着一首舒缓的钢琴乐,季迟换了宽松的蓝色睡衣,正坐在书桌前涂涂画画。
这是一间比较特别的卧室。
它几乎复制了陈浮那间卧室的所有,从家具的摆放到衣帽间的设计,从床上的用品到窗户位置的窗帘,一眼看去几乎和陈浮的那一间一模一样,甚至衣帽间里挂着的衣服与配饰,也都是陈浮正在使用的牌子、款式、以及尺码。
这里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那一幅挂在墙壁上的相片。
那是属于陈浮的相片。
照片的背景一处旋转楼梯。
对方噙着微笑从容从楼梯上走下来,微垂的眼睑下瞳孔如同黑夜一样深邃。
他不紧不慢地走下来,像走向任何一个专注着注视着他的人。
季迟在画着手中东西的时候时不时会抬头看一眼这张照片,每次看见的时候他都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
半个小时之后,他手中的东西完工了。
他收起画笔,将手上的这幅涂鸦举起来放在灯光下注视。
这时一幅奖状模样的画,闪着金光的徽章,花纹缠绕的边框,上面写着“单人快艇比赛第一名”……
季迟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就像他很满意今天两个人的相处。
他将这幅画放在了床头,去洗了个手,再回来的时候对照片上的陈浮说:“晚安,我们明天见。”
陈浮还是垂着眼睛微笑,像正在沉默地纵容着一切。
于是灯光暗下,这一天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这天之后,两个人的相处有了一点点变化。
他们一周三次见面中私人见面的那一次变得少了,就算见了面也两人也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上床的问题。
他们的相处变得更正式,或者更正经,两个人的相处乍看之下感觉好像倒退回了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但是在目光不经意相交的时候,他们又会匆匆挪开。
这样的相处持续了一小段的时间,这一小段的时间里,陈浮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有点儿心不在焉,以至于当他在下一次的三角俱乐部聚会里见到了季迟的时候,他一边感觉意外,一边又感觉欣然。
两种不同的感觉同时存在心头,让他稍微感觉到了一点复杂。
当事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大家的关系网就难免或多或少的重叠。
虽然季迟不是做对冲基金的,但三角俱乐部中认识季迟的人着实不少,他们也不在意季迟到底是跟着什么人混进来又或者确实有点做这个的想法,只是照例在聚餐之后,让新加入的人进行一番为时不长的演技。
季迟对于这种事情早有准备,正式的腹稿就有三份完全不同的,因为种种不满意而被放弃的那些就更不用说了。
当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进行了五分钟的演讲之后,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当他妙趣横生地说了十分钟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地上发出有趣的笑声;这时候他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刚才的演讲激发了他一些表演欲,他开始想要一点点道具来配合自己的演讲,不用太多,一根拿在手中的钢笔就差不多——
一根钢笔递到了季迟手中。
这是一只有些老旧的钢笔,笔套下常年握着的地方已经有了一些手指留下来的印子。
季迟看了一眼帽盖的位子,熟悉的地方凹了一块,那是之前某一次不小心掉到地板上撞到的痕迹。
他抬头看了一眼递来钢笔的人。
俱乐部中一个陌生的人冲他微微一笑。
季迟回了一个有点浅的笑容。
他继续自己未完的演讲。
这一个晚上,俱乐部中的风头毫无疑问被季迟全部包揽,但当这一天晚上的聚会结束,最佳风头获奖者甩开了一众想找自己的人,他只找了俱乐部中的一个人。
他们一同在寂静的小道上一起向外走出,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直到最后交汇在一起。
季迟说:“你的东西。”
他将自己在俱乐部中拿到的钢笔还给陈浮。
陈浮没说什么,接过东西放入口袋。
季迟也跟着沉默了一会,然后他说:“你是小学生吗?递个东西还要人转交?”
“只是刚好有别人向我借了,估计不知道被谁传到你手里了吧。”陈浮面不改色说谎。
“原来如此。”季迟点头,然后他有点感慨,“你真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谢谢赞扬。”陈浮虚伪说。
“不用谢。”季迟说,“你饿吗?”
“不饿。”
“我想去吃个宵夜。我们一起去吧?”季迟建议。
陈浮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拒绝,和季迟在黑暗中转了个方向,前往不远处酒店的餐厅。
夜晚的餐厅里并没有太多的人。
他们挑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
长长素色窗帘带着一圈穗子扫在红地毯上,小小的圆桌上摆放着两个人点的宵夜:一份面条,一份沙拉。
面条是季迟的,沙拉是陈浮的。
陈浮用叉子叉了一个紫葡萄。
他尝了一口,味道还行。
他又用叉子叉了一个绿葡萄。
季迟吃了两口面条,他挺饿的,但是晚上吃面条还是有点油腻,他的目光落在这颗葡萄上面,他问陈浮:“水果甜吗?”
陈浮将自己的沙拉盘往季迟那边推了推,但在这之前,季迟更快地一倾身,从陈浮叉子上咬走了那颗葡萄。
他咬了两口尝了尝味道,然后评价:“还行,挺甜的。”接着他将自己的面条卷起来送到陈浮唇边,说,“试试我的?”
陈浮看着季迟。
季迟镇定地看着陈浮。
陈浮说:“你……”
季迟眼明手快,将手中的叉子往前一递!
陈浮:“……”
他嘴里被塞了一嘴的面条。
味道还凑合吧。
……
……
……
好吧,说实在的,挺好的,非常不错。
还想再吃一口。
还想再被喂一口。
餐厅中的音乐在这个时候恰好从舒缓走到欢快,如同淙淙潺潺的泉水突然来到九曲十八弯的地儿,使得每一个转折都带着心跳的声音。
一切的发展这样自然而然。
从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在大庭广众下接触,到现在的光明正大如同情人的举动。
最初的时候两人还能找各自的理由含混过去,但等到现在,所有的言语都无法反驳他们正做的那些事情。
那只会对喜欢的、在意的、想要和他在一起的人做的事情。
两个人暂时没有说话。
盘中的食物一点点减少,每一样东西都被共同分享,当最后一口食物被吃完,季迟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他放下东西,将双手撑在桌子上。
这个姿势颇为正经。在做出这个姿势的同时,看着陈浮的季迟也有同样的正经,他单刀直入说:
“我们可以——”
桌上的灯光由亮变暗。漆黑漆黑的窗外,两盏明灯亮起一会后,又淹没于黑暗。
陈浮看着季迟,对方马上就要说出那句最值得喜爱也最值得恐惧的句子。
但他不能清除地分辨自己此刻的感觉。
喜悦,焦虑,怀疑,轻松。
他和季迟会在一起的。
第二次分手的那一刻,陈浮就这样想;这一段分手其间,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他同样这样想。
现在一切已经应验。
只等他点头同意。
可是有一个怀疑依旧让他如鲠在喉。
季迟现在跟他在一起真的像他所感觉到的那样足够轻松吗?季迟真的能够忘记过去那个越爱越负疚的逻辑吗?
他和对方再一次在一起之后,对方会不会像之前一样,重新陷入之前的状态无法自拔?
陈浮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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