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 舒清晚在裴家门口第一眼看到五年后没有带帷帽的阮连衣, 当时就愣在原地了,她直直地看着阮连衣, 眼底流露出的震惊与期盼连当时的阮连衣都差点稳不住心神。
直到阮连衣开口发出男声,对舒清晚和舒清彦礼貌地问候了一句,舒清晚的身子才晃了晃,目光暗淡了下去。
然后她们结伴进入裴府, 一路上舒清晚的目光都时不时地落在阮连衣的身上, 虽然那目光没有什么意思, 却烫地阮连衣心神有些不宁。
所以她进入裴家后院之后, 就找了个机会跟舒家兄妹分开。
她站地远远地,反复做着心里建设, 她知道她今日是第一次用兄长的身份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来刷新所有人记忆里对阮林一的印象,所以她决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否则容易打草惊蛇。
舒清晚就是最关键的那个, 于情感方面,更容易击破她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心墙。
她曾经与舒清晚相伴三四年,形影不离, 她的任何小动作舒清晚都熟烂于心, 曾经她只要一个眼神, 舒清晚都能将她的意思猜对大半。
虽然她现在已经极力模仿阮林一的行为动作,但有些习惯性的动作还是很难完全更改, 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让阮家这五年的筹谋功亏一篑。
所以当她站在亭子里,看到舒清晚远远望着她,好像有要过来和她说话的意思时,她迅速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正在偷窥她的梁三三。
她假装没有看到舒清晚的目光,转身向不远处的梁三三走去。
梁三三对阮连衣突然过来的行为有些受宠若惊,还没说话,脸颊就泛起一丝微红,她朝阮连衣微微福身一礼,动作羞涩又慌乱,看的阮连衣都有些愧疚起来。
这些世家的子弟,大家彼此之间或多或少都是认识的,阮连衣对梁三三自然也不陌生。
世家小姐们小的时候也经常相聚,还有偶尔一起念过私塾。虽然阮连衣从小不学无术,但私塾她也是去过一段时间的,而且阮林一去世之前,她也曾断断续续被家人逼着去过几天,自然对梁三三也算熟悉。
所以她找起梁三三感兴趣的话题也比较自然,很快两人就相谈甚欢。
梁三三的开心是真的,但阮连衣的笑容和礼貌都有一定装出来的成分,她只是想用梁三三挡住舒清晚,不让她过来破坏自己的心境而已。
但她还是忍不住侧目去看远处舒清晚的表情,只看到舒清晚朝她的方向看了两眼,然后微蹙着眉头就朝她后面的裴言枫走去。
阮连衣心里一时有些微微的苦涩和失落,若隐若现,难以形容。
但没多久,等她从发愣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中回过神来,就听到身后有钟七七和舒清晚的争吵声。
不知道舒清晚什么时候跑到她后面来了,此时正微低着脑袋,被钟七七当众训斥,周围围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纷纷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阮连衣虽然很是生气,但她却是不敢管的。
她今天是第一次出来刷新众人的印象,本来就要尽量避免做突兀的事情,以免引人注意而被人怀疑。
而且她早就知道舒清晚是舒家的女儿,就算她不帮,舒清彦和裴言枫晚一点也是会过来当和事佬,虽然她知道舒清彦对舒清晚不怎么好,但在众多世家子弟面前,舒家的颜面还是要的。
可左等右等,裴言枫也没有帮到什么,舒清彦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迟迟没有出现。
眼看钟七七的手就要打到舒清晚的脸上,阮连衣再也压不住心里的焦急和心疼,情急之下,只好几步上前,抓住钟七七准备打下舒清晚的那只手臂。
然后众所周知,阮连衣掉入了裴家后院池塘。
在那之前,其实她们分别两年后,就已经再次见过了。
那个时候阮林一已经去世一年多,阮连衣在家也已经假扮阮林一一段时间,虽说气质以及身量有些差距,但行为动作已经入木三分。
为了不让外人看出破绽,阮家对外宣称阮林一因为阮连衣的去世大病一场,所以身形消瘦,身子羸弱,不能直接面见外人,恐过了病气给别人,故而每次见人都是带着帷帽。
对内的所有员工掌柜掌事,对外访客合作伙伴皆是如此。
所以舒清晚两年后,怀着期盼,第一次以舒家女儿的身份和舒清彦到阮家拜访,商谈生意上的合作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阮连衣。
当时阮连衣带着长款帷帽,穿着一身白衣坐在书房的太师椅里,椅子周围塞着厚厚的皮袄,将她整个人包裹地严严实实,外人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从隐约的轮廓和仆从的行为动作看出,坐在太师椅里的人是昔日的阮林一。
但就算是这样,舒清晚还是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有些许恍惚。
因为从帷帽里透出来的那张模糊的脸与舒清晚印象中的阮连衣有七八分相似,且坐着的这个人的动作语气里,还带有一些阮连衣的微小习惯。
舒清晚只愣怔了片刻,眼神很快就恢复镇定清明。
因为她知道,他们今天来见的,就是从前阮连衣嘴里经常提到的兄长阮林一。既然是同胞兄妹,长的像或是有相同的习惯动作都是在所难免。
何况坐在面前的这个人,他发出的是真真切切的男音,且声线沉稳平和,与从前那个跳脱地一刻都坐不住的阮连衣根本不一样。
而且她早就知道,那个和她作伴的阮连衣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去世了,虽然她不愿相信,但那个事实已经被反复验证,没有任何一丝偏差。
阮连衣在见到舒清晚的那一刻,心跳都漏了一拍,差点就稳不住身形,她抓紧太师椅的扶手,拼命压住自己想站起来的冲动。
但还好,她最后成功了。
她最先透过帷帽看到的是那眉目与舒清晚有些相似的舒清彦,舒清彦大步跨进门槛,朝她客套一笑,那笑容里相似的神韵搅地她的心微微浮动一瞬,随后渐渐缓了下来。
这其实并不是她第一次见舒清彦,之前也寥寥见过两次,故而已经不会有太多波澜。
既是见过,那这个舒家当家少主的信息她自然也是了解的,那和舒清晚有点相像的眉目和只差一个字的姓名,她自然也知道不仅仅是巧合这么简单。
再想想舒清晚那万里挑一的容貌便也能猜个大半,那般秀丽犹如毫笔精心画出的样貌,又岂是普通百姓家会有的。
但阮连衣并没有刻意去调查和打听,从她决定留在阮府冒充阮林一开始,她便已经弃了阮连衣的一切,做好一辈子成为阮林一的准备。
何况以从前舒清晚生活的条件,她也能将舒清晚的悲惨身世猜个大概。
舒府将一个女儿放在偏远庄院十几年,甚至到了及笄之年都未想接回,那定然不仅仅只是放在那里将养那么简单。
能够接回舒家的概率微乎其微。
就算将来有机会接回,也会放在闺中养着嫁人,断断不会出来随意抛头露面。
也许她们将来会偶尔再见一两面,那也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不会再有任何瓜葛,因为彼此的身份早已今是昨非。
所以连衣自始至终都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舒清晚会以和阮家生意合作伙伴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舒清晚的周身依旧是淡然的气息,她的眉眼微显清冷,不卑不亢地从舒清彦身后走出,步伐轻缓,却一步一步踩在阮连衣的心上。
舒清晚不仅长高了一些,整个人也越发舒展开来,好似一棵透着清丽芬芳的木兰。
她梳着简单利落的发髻,依旧穿着一身素衣,只不过那素衣比从前做工精细一些,边沿袖口也多了些繁复的暗纹,显示着她的身份今非昔比。
阮连衣的双手紧攥皮袄的边角,透过帷帽直直地望着这个许久未见的朋友,心里翻涌起从前两人在一起的片段。
舒清彦几步上前,躬身一礼,见阮连衣点头回礼后,笑得客气:“阮兄,许久不见,身体可好些了吗?”
阮连衣借势咳嗽两声,虚弱地客套了几句。
舒清彦伸手朝身后的舒清晚一指,介绍道:“阮兄,这是我家小妹,名唤清晚。”
“你没见过吧?她从前身体不好,都养在庄外,这才回来不久。”
舒清彦介绍完,又偏过头跟舒清晚道:“清晚,这是阮兄。”
舒清晚走近福身一礼,看清太师椅上的人后,微微地一愣神,片刻才收回目光,恭敬有礼道:“阮大哥,你好。”
阮连衣缓了好半刻,才强制压下心底的难受,声线微微沉稳下来。
之后阮连衣没有露出太多破绽,她能不动就不动,尽量坐在太师椅里,可她的目光还是时不时会望向舒清晚,怀念起从前她们在一起的时光。
可惜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就像她最初预知的那样。
后来连衣又因为合作关系陆陆续续地见过舒清晚不少次,为了不露出破绽,每次她都在太师椅上坐着,未曾迎接也未曾远送,都是让家里的随从代劳。
后来虽然她以阮林一的身份和舒清晚的关系日益亲近,但还好她已经将阮林一的神韵动作模仿地毫无二致,所以一直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