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傻,但是在山里只要是女的,能生孩子,就有人要。何况又长得美,裴老三还是花了比张家买张婶子贵两倍的价钱买了这个媳妇。
后来就是生女,家暴,生子,生女,到裴佳叶三岁上,因为自然保护区外迁人口,小山村被一锅端弄到镇上,住进集体盖的红砖房。
至此,裴母已经苍老到头发花白,瘦骨嶙峋,仅从轮廓里依稀看出曾经是个美人。
张婶子本身就是附近的穷村子,到了山里先生了儿子,受到的待遇好些,再搬到镇上,已经与自己曾经家里的条件不差什么,就安心生活下来。
裴老三则在进了镇之后渐渐染上了酒瘾,偶尔赌两把,输了没酒了就要殴打老婆孩子。
“你娘那时候渐渐清醒过来了,有时候一时看起来跟镇长家精明的媳妇子一样,还自言自语跟我念叨啥世界、地狱的。”张婶子已经把眼睛哭的仿佛烂桃,还在努力讲,“可是往往就一会儿,很快又糊涂了。后来那个杀千刀的啊……”
裴佳木不自觉已经听得两眼泪,直想捂住耳朵,却又不得不听下去。
世上有肮脏黑暗若此,穷尽所能无法想象……
裴老三酗酒欠了赌债,吹嘘自己婆娘年轻时候满山最美,被人按住手签了欠条,当然是舍不得卖闺女的,闺女养大了换彩礼才更值钱,现在丁点儿大抵给人家亏得很。
媳妇反正已经好几年不怀孕,大抵是不能继续生孩子了,放着浪费粮食,于是他就带着人回了家。数年里偶尔才会清醒一刹那的裴母在被按住的瞬间彻底明白过来,面对狰狞的笑脸和忽然认识到的事实,利落地翻身撞开来扯自己衣服的人,一头碰死在山墙上。
就这么去了……
彼年裴佳颖十一岁,裴佳木八岁,裴佳叶五岁。
作为年纪最大的长姐,虽然当时被关在旁边的屋子,裴佳颖也隐约知道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无力反抗,只得从此担负起照顾弟妹的责任。
裴老三被破碎的颅骨满地的红白吓醒,狐朋狗友一哄而散,当时还活着的裴老太训了他一顿,说三个娃一个传宗接代两个能换彩礼,不能打坏了,他才稍微收敛了三四年,每天东游西逛张口就骂人,抬手就扇巴掌,仅仅是次数少了一些。
因为进了镇上有学校,裴家三姐弟相继入学,裴佳颖九岁到十五岁,极聪明地读完中学,跟裴老太说自己打工赚的比彩礼多多了,从此跑出去干活养活弟妹。
后面的事情裴佳木都知道了,因为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裴佳颖大概有严重的心理阴影或者精神障碍,她尽可能把弟妹都送进全寄宿的学校脱离家庭,最后自己却重蹈覆辙找了一个家暴的男人无法摆脱。
太阳已经落了一半到密林之后,山间湿凉的空气升起来,裴佳木打了个哆嗦,觉得寒意透骨而入,跟这些相比,自己前世死了真是个笑话。
又愣了一会儿,觉察到怀里的宝宝也冻的哆嗦,裴佳木挣扎着站起来,拢紧孩子,哑声道,“下山吧,晚了。”
裴佳叶和张婶子互相搀扶着下山,走了近一个小时走到小街,远远见那边灯火通明,张家院门大敞,有女声尖声咒骂。裴家大门半掩,也有进出的人影。
裴佳木觉得自己额头滚烫,胸口发热,浑身却冰冷,黏湿的汗涔涔渗出来,狠狠咬了一口舌尖问裴佳叶,“东西带齐了吗?”
☆、第26章 路遇
裴佳叶把背在后面的帆布旧书包挪到前面拍一拍,“家里能翻出来的纸片都被我拿走了。可能不齐全……”
不够也没关系,在这种小地方,有生了孩子好多年还没报户口,或者摆个酒就算结婚一辈子没有结婚证的多得是,裴家几兄妹还是念书成绩好老师提醒着补全的,全是裴佳颖操心,已经是少见的合法了。
大概,给相关的人送一点儿礼物再利用年纪小说点儿好话就可以解决问题,想明白了,裴佳木扶着眩晕的脑袋,取出中午就准备好的钱,数了两千递给张婶子,“婶子,你陪着我们忙一下午,又是办白事儿,这个给您压惊吧,回家也好解释。”
张婶子震惊了下,说是小镇,多数人还是务农,山地一年不过收入几千块,都是家里男人管钱,她一辈子没摸过这些整齐的一小叠红票子,当即又哭,“你俩娃还带着一个小的,这咋办咋办呀?我不能要,你拿回去拿回去。”
裴佳木看了看几十米外的另一边,拽了拽裴佳叶和她站到更黑暗的墙角。
那边女人尖利的叫骂声太大,顺着风飘来。
【……祸害崽子不知道把俺娘弄哪儿去了?
一家子流氓混子偷儿,还拿了俺家的麻绳!
快把俺娘交出来……】
还有来来往往的人围观议论。
【哎呦,人都跑了吧,你看裴老三头上的大包。要不要送去医院。
恶事儿做多了总要遭报应的,不知道是谁揍得……
你说啥,是他崽?
咋可能,下午不是听着要债的。我看着他是醉的睡着了吧?现在看着很清醒……】
张婶子中午出门一去不复返到天黑,家里没人做饭洗衣服干活,儿媳妇闹起来了,想起是裴家兄妹带走的,闹到裴老三家。
踹开破门进去就看到被捆成一卷丢在树下一动不动的裴老三,登时叫起来死人了。
这回四邻都出来了,有男人解开绳子一模还有温热有气儿,上去几巴掌把先被揍晕然后变成醉酒睡过去的裴老三被抽醒。
裴老三一醒浑身剧痛,杀猪一般嚎叫起来,眯缝着肿大的眼睛看谁打他,边喊,“我有钱一定立刻还……”中气十足,他中午看清了谁打他,但是完全没认出是自己儿子。
裴佳木下手狠,却理智地没打什么致命的地方,大夏天丢在树荫底下捆半天闹不出人命,所以他看着凄惨,实际上养一个月就好了。
张家儿媳知道裴家兄妹回来,却没亲眼看见谁打人,见裴老三很好,指使自己男人去让他交出张婶子,又是一番厮打。
“婶子,你听到那边的情况吧,你回去要是什么都交待不出来,家里人是不是得说你?”裴佳木觉得身体状态不对,几乎虚脱的要站不住,勉强咬着舌尖说话。
张婶子一哆嗦,骂一顿是轻的,一声不吭跑出去一下午,回去跑不了一顿揍。
裴佳木说服她,“我跟佳叶这就走了,不去掺和那边的事儿了。婶子挑着赶天气好的日子,给我妈妈姐姐扫扫墓,这些就当我谢你了。”
那头看热闹的撒泼的村夫村妇,随便哪一个都能把现在的他推个跟头,赶紧走了最好。
裴佳叶也帮着劝,“婶子你拿着吧,就当给我妈我姐以后的纸钱,我们俩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一回,您帮着祭扫一下。”
张婶子颤颤巍巍看了看那头院子里自家男人也出来了,吓得一哆嗦,迅速抽了几张出来,“这些尽够了,一刀纸才几个钱,十年也烧不完。”
裴佳木觉得心脏要蹦跶的要窜出胸口,呼吸都费力,硬把钱都塞回去,“总得给你家人一点吧,否则你怎么说过去。快回家吧。走吧走吧!”
张婶子一下子明白过来,硬塞给裴佳叶一半,把五百用下午装纸钱的塑料袋包好,塞到旁边墙壁上的一块石洞里,住了几十年的老街以后她找得着。拿了留在外头的五百,哆嗦着道,“我、我走了,你俩好好照应自己。”
小镇没有路灯,裴佳木和裴佳叶站在对街的阴影里,看张婶子快步走到自己男人眼前,讨好地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两口子一道回去,很快张家儿媳也被叫回,围观的人三三两两仍旧借着月亮聊天,裴老三时不时鬼哭狼嚎几声。
兄妹俩一个抱着书包,一个抱着孩子,慢慢挑着黑暗的角落往镇中心的公交站走去,不知道这个时间还有没有去县城的巴士。
被冷汗浸透的衣衫由山里的夜风一吹,冰片一样贴在脊背上,只有怀里的小孩子是温暖的,裴佳木抖着嘴唇转头,“佳叶,给我、给我翻一件衣服出来。有点儿冷~”说着脚软的踉跄了一下。
裴佳叶仰头看不清他的脸,伸手扶着他的手臂掌心摸到一手凉汗,觉察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惊道:“哥,你怎么了?”
裴佳木支撑着往前走,“不怕不怕,刚才让山风吹着感冒了,没事儿,到车站就去买药。”
“我来抱宝宝。”裴佳叶伸手,“我有力气的。”
裴佳木侧侧身躲开她的手,“我抱着宝宝还暖和些,否则前胸后背都是凉风。”
裴佳叶的手已经摸到宝宝的脊背和胳膊,隔着小娃娃夏季单薄的t恤,温度滚烫,“哥!宝宝发烧了!!”
“啊,啊?”裴佳木瞬间觉得比自己身体不适还心慌,他两辈子没有照顾过任何小孩子,又正当自己也不舒服,反应迟钝,只以为抱着孩子温暖是自己太冷了。
裴佳叶探头把额头抵住宝宝的额头,小娃娃嘴唇干干的,无精打采,“真发烧了,温度还不低!”
“佳叶你跑到前面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车,或者有没有诊所!快去。”裴佳木自己也尽量加快脚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