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沉默许久，才终于开口道，“世人养鬼多是为了利益，难得遇到一个有这样的慈悲心的。只可惜，能消除业障的鬼需依靠人们的布施产生随喜之心继而产生功德，用功德来抵消。如果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厉鬼，无论怎样努力，他们的业力让他们怎样都无法获得救赎。对于这些情况，连佛陀也帮不了，更别说人了。”
顾远亭微微有些失望，但显然这也是他预料中的答案了。然而一旁的林樾忍不住劝说道，“顾哥啊，这小鬼不能转世投胎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多给你一点助力啊。”
林家老爷子与顾远亭的父亲是好朋友，算辈分的话林樾应该叫顾远亭叔叔才对，只是他只比顾远亭小不到一个月，这个叔叔怎么也叫不出来，便一直叫顾哥。
“胡说八道。”林家老爷子听着，抬起手掌用力拍了一下林樾的脑袋。顾家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顾远亭可出不起事了。然而如今的顾远亭除了后辈的身份，在商场上却是能与他平起平坐的，林家老爷子斟酌许久，才终于说，“远亭，大师说的也有道理，要不然你还是考虑一下？”
顾远亭相信这个老和尚是有真本事的，否则也不会一眼看到阿宁，并且似乎完全把阿宁压制住了。可是他毕竟不舍得真的把阿宁结缘出去，更想象不出阿宁暴怒的样子，顾远亭顿了顿，说，“我还是再布施一点钱财，把功德回向给他吧。”
他说的是一点，其实又是一大笔捐赠，这似乎成功堵住了老和尚的口。虽然都说阿宁已经断了轮回，可是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真的不行呢？
林樾忍不住凑过来八卦，“顾哥，没想到你那小鬼这样有来头啊。我听说小鬼的独占欲都很强的，幸好你现在还是单身，以后有了家庭，会很难平衡的吧？”
顾远亭笑了笑，“以后的问题留到以后再说吧，毕竟现在还不需要考虑不是吗？”在很久之前他刚刚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就想得很清楚，如果能遇到喜欢的人，就去国外登记结婚再领养个孩子，如果遇不到便收心去联姻，可是现在遇到喜欢的鬼，情况就变得复杂多了。他养着阿宁，把那只小鬼半当宠物半当情人，可毕竟没有想过要跟一只鬼就这么过一辈子。否则如果阿宁一直不能转世轮回，他岂不是要终身与鬼为伴？这样跟孤独终老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正想得入神，却听到阿宁一声冷笑。“你若后悔，不妨把我留在这里。”一阵阴风吹过，大殿中央香炉里的三柱高香突然全部熄灭，香灰扑了满地，也沾上了老和尚的衣角。
老和尚面色大变，却听顾远亭低低说，“不要闹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后悔过？”
风渐渐止住，在那片香灰扬起的阴影里少年一袭白衣，站定的姿态又是孤单又是落寞。“你不要骗我。”他静静地说。
顾远亭看到他此时的样子心念一动，又转而问老和尚，“那有没有让鬼现形的办法？我是说，有没有办法让他有真实的可以碰触到的身体？”
老和尚摇摇头，“除非附身。”
顾远亭也是想过这一点的，但是阿宁说得清清楚楚他谁的身体也看不上，只有生前自己的身体才最好，而那是早已烧成灰做了牌不可能复原的，所以在将来一起度过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维持着一人一鬼的状态。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跟众人道别后慢慢走出门去。
出了寺院，旁边就是本市商业中心的步行街，中间还连着一条美食街。望着人头涌动川流不息的街市，顾远亭才终于放轻松下来，他对阿宁说，“想吃什么？”
阿宁望着眼前繁华的街道也有些怔忡，紧接着便欢快地念起来，“棉花糖，糖葫芦，珍珠奶茶，甜筒……”
于是顾远亭一手握着竹签串起来的小零食，一手捧着冰激凌，站在步行街中央的雕塑前。来来往往的人们经过时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他只好跟阿宁商量，“咱们换个地方行不行？这样下去明天要上娱乐版头条的。”
“好吧，那就找个店坐着。”小鬼指的那家店位于步行街一端五星酒店的顶楼，是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旋转西餐厅。
顾远亭选了一个很私密的位置，挨着过道的地方竖着屏风，把外面阻隔起来，另外两侧一边是可以观景的玻璃墙，一边是整面镜子做成的墙。服务生走过来时，看到的顾远亭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吃东西，而他的对面摆放着同样的餐具和食物，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大概有钱人就喜欢吃一份看一份的吧，他摇摇头走出去，忽视掉的镜子里少年正抬起头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阿宁点了一道看似普通的甜点，虽然不是招牌菜却因为做工复杂而价格不菲，跟棉花糖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顾远亭再次因为阿宁感到好奇，为什么会对这个城市各个层次的甜品如此熟悉，他生前到底是怎样的人。
“你想知道吗？”阿宁优雅地用刀叉切着碟中的甜品，抬起眼微微带着点引诱地看过去。
顾远亭无奈而纵容地看着他说，“想知道，是得求你吗？”
阿宁却意外地摇摇头，“你爱上我，我才会告诉你。”
他说话时，淡粉色的嘴唇边缘沾了一点奶油，顾远亭忍不住起身伸出手想替他抹去，毫无例外地扑了个空。
他有些失望地坐回去，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阿宁笑了笑，走过去坐在他的腿上，仰起头恰能够到他的嘴唇。顾远亭只觉得唇上一凉，忍不住微微颤抖的时候，似乎尝到一丝甜蜜的味道。
“是香草味的吗？”
“是香草味的。”
……
许久，阿宁从他的腿上跳下来，重新坐在他的对面认真地开始吃东西。顾远亭心里突然燃起的火焰却怎么也扑不下去，仅仅这样怎么能够？这远远得不到满足，而他大概永远也得不到满足了。
悲愤之下，顾远亭也点了一份同样的甜点，像是只能用这种方式延续之前的甜蜜一样，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阿宁看了看他，慢慢地说着，“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顾远亭一怔。
“你碰不到我，我努努力，大概是可以碰到你的吧？”少年脸颊绯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许你可以找个阴气重的地方试试看？”
顾远亭心跳如擂。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走火入魔了，但此刻还是飞快地回忆着城市里他所熟悉的每个地方。
“要不然，去我家老宅看看？”
☆、第16章 老宅
顾家老宅位于市里的一座山上。
这是一座海拔只有几百米的山丘，山下连着一眼能望到头的湖，原本建城的时候就把山当作了边界。后来城市往外扩张，湖的另一侧也建了区，这块依山傍水又在市中心的地方就逐渐变成了富人区。
虽然是在半山腰上，周围隔三差五的便能看见其他人家的别墅，倒也不会显得荒凉。顾远亭沿着盘山公路开车开上去，越开越快，然而心情却渐渐冷静下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老宅了。
接回阿宁以后，因为他的一句戏言顾远亭还是找了工程队来重新翻修老宅。本来早就该翻修的，他本身又是做建筑这一行，很轻松的一件事却一直拖到现在。顾远亭想，或许是从小不在这里住，他对老宅也没什么感情的缘故。
一路上阿宁也很沉默，顾远亭开始以为他是害羞，但是偶尔偏过头看到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阿宁，少年脸色惨白得几乎有些可怕。顾远亭隐隐有些担忧，他在一栋宅院的铁门口停下来，拿感应器开了门，再上车开进去。
整个院落黑漆漆的，没有灯，也没有人，院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杂草丛生，似乎有无数黑影叠在一起，一股阴森森的鬼气迎面扑来。
“你说阴气重的地方，我就只能想到这里了，至少还可以凑合住一下，”顾远亭站在房屋的门口，一边摸着钥匙一边说，“其实这屋子是死过人的，你真的不害怕？”
阿宁摇摇头，下一刻却突兀地笑出声来，“我本来就是鬼，难道还会怕鬼？倒是没想到你住在这种地方。”
“我是没住过几天的，不过定期会找人打扫一下。”顾远亭诚实地说，“大概就是有你说的阴气重的感觉吧，不过重新修整过以后应该会好一些。”
“已经开始修缮了吗？”小鬼偏过头来问他。
“没那么快，总得先出设计稿，到时候也给你看看。”顾远亭说着，终于找出钥匙，吱扭一声推开房门。
阿宁跳进来，在顾远亭面前闪过一道白影。顾远亭是看得见他的，一开始觉得惊悚，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身边跟着个半透明的人影。但是此刻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那个身影如此突兀，饶是做足了心理建设的顾远亭也不由竖起了毫毛。
阿宁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停在楼梯下面拍拍手，下一刻，整个屋子的灯就突然亮了起来，几乎闪到顾远亭的眼睛。而在那一片亮光之中，白衣少年微笑着看向顾远亭，“欢迎回家。”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