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告诉他这病大意不得,一定要去正规的医院治,可他怕花钱,每次犯病都忍着,最多来我这买点药对付……哎,现在撒手走了,剩下孤苦伶仃的父女俩要怎么办,那孩子才八岁,多可怜啊。”星骓叹气,进去上了香,看见耿大哥带着小女儿,披麻戴孝的,跪在棺材前面哭得肝肠寸断,顿时也伤感起来。
考虑到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便久留,他安慰了几句,才在哑巴的陪同下离开,但是心情跟着低落了好久。
“我的乖宝贝,爸爸好想你,对不起,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了。”也许是目睹了生离死别,他一下车就直奔小林的油茶店,把儿子接回来,紧紧抱在怀里,好半天都没撒手。
“热死了,一身臭汗,爸爸你干嘛啊。”不过好吃好喝玩得开心的小家伙没有那么多离别的愁绪和再见的喜悦,只觉得被搂得喘不过气来。
他用两只小手用力撑开父亲的头,抱怨道:“松手啦,我要哑巴抱抱。”
说着,向男人伸出双手,要抱。星骓故意做了个咬牙切齿的表情,不过没生气,笑嘻嘻地把孩子送到男人手里:“难得他那么喜欢你,你陪着玩会,我去给周婆婆看诊。这次就一条街,不会出事的,我保证,你别跟来了,把饭做好等我回来吃,多弄点菜。”
临街的周婆婆是个孤寡老人,八十多岁了,无儿无女,靠一手刺绣的好本领自给自足,身体还算硬朗。不过刚在灵堂听人说她这几天咳嗽得厉害,星骓不放心,回家看了儿子,也没喝口水,拿着药箱就出门了。哑巴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心里其实很不高兴。行善是好事,他不反对,只是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何必这么操劳!
你就不能把诊所关了吗,太辛苦了——夜里,哑巴把考虑了很久的事拿出来讨论——你要是觉得经济上有压力,我可以想办法,别勉强自己,把难处都自己扛着。
“到底谁是雇主,还要你养活我岂不是成了吃干饭的,怎么,就这么看不起我的能力?”这话要是平时听了,他大概会觉得很贴心,可是因为对哑巴的看法有了改变,顿时觉得每个字句都刺耳起来:“我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养活两个孩子,照顾一家人,必要的情况下还能把你也喂饱了!”
说完抬腿就走,砰一声摔上房门,在床上生闷气。
不欢而散的谈话,星骓知道哑巴没错,他不该迁怒于人。可他很害怕,怕久违的温柔和体贴,怕男人对自己太好,怕陷进去,会万劫不复……
看黄历,之后的几天不宜动土,所以耿家男媳只停了一天就匆匆下葬了。星骓心善,赶在出殡之前又去了一次,包了两百块钱,还给孩子带了不少东西。
这里可以土葬吗——哑巴看着送葬的队伍抬着棺椁,在风水先生的带领下一路撒冥钱跳请神舞,沿着蜿蜒的小路上山,不由得好奇地问——我以为现在都是强制火葬,没想到居然没人管。
“县级以上城市、地区必须实施火葬,不过这里山高皇帝远,又是多民族杂居地,政策比较宽松,你没注意到方圆百里都没有火葬场吗。”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少数民族有很多不一样的丧葬习俗,像洞葬、岩葬、水葬、坐棺、悬棺等,都具有研究和科考的价值。再说,坚持了几千年的民族文化,总不能不顾当地人意愿一把火烧了。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不能简单粗暴的实行统一政策不是。”
说得是,在少数民族逐渐汉化的今天,保持他们原本的生活风貌、祭祀仪式是刻不容缓的事——本来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行了,偏偏哑巴又多嘴——对了,你是苗族吧,以后打算怎么办,也像他们一样洞葬?
因为学医的人看惯了死亡,所以不会忌讳谈论生后事,但星骓的答案却让男人彻底愤怒起来。
只见他淡定地说:“我没有那种入土为安的观念,几年前就签了器官捐赠协议,能捐的器官全部捐掉,剩下的给医学院的学生做医学解剖用,什么时候利用完了,丢掉拉倒。”
这就是你的决定?留给孩子一具千刀万剐的标本?让他们每次怀念你的时候就想起一堆烂肉,你觉得这样好吗——无法理解他疯狂的做法,高尚?或许是的,但哑巴无法接受他连自己的遗体都捐出去,用来解剖或者做实验。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人在课堂上说说笑笑,议论着无关紧要的事,用解剖刀划开他的身体,男人就控制不足自己的愤怒——捐赠器官可以,能帮助更多人当然好,但没必要……
“我要做什么轮不到你管。”星骓皱眉,打断他:“观念不同,和你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烦躁,不知为何,他越关心他的一切,他就越烦躁,这不是好兆头。
赌气往前走,不知踩到什么又圆又硬的东西,星骓一个踉跄,差点正面朝下跌倒。还好男人眼疾手快从后面抱住他,两人僵持了一会,孕夫先甩开手:“不要你多事。”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哑巴追上去问。
他不答,他就继续问;他走,他就不停的追。
两人在瓜田里穿梭了好久,男人怕他累坏了,又气伤了,还会动了胎气,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用自己强有力的双臂紧紧锁住闹脾气的人。知道星骓还在生闷气,可是不晓得原因也解决不了问题,想写字问,一松手他又要跑,只能紧紧地抱着,一刻也不敢分开。
“你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有毛病,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看见你就……”星骓的头靠在哑巴肩膀上,胸口贴着胸口,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猛烈的跳动。他想挣脱这炙热的怀抱,却被牢牢锁住,情急之下只好吐出真相,幸好自尊心成了最后一道防线,才没酿成大错。他咬牙,死也不能透露出后半句话:“放开我,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我不会放开你的,再也不会了。哑巴在心里说,可这意念无法传达到对方脑海里,他只能更加用力抱住他,无声地重复:我爱你,求你别再离开我!
☆、一笔巨款
“好了,有人在看!”这里可不是荒郊野外,又是农忙季节,田地里到处是来来往往的农人,星骓被抱个满怀,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看看周围,哑巴也意识到自己太冲动,可是不敢放手。他看他的眼睛,确认里面没有闹脾气的情绪才松开臂膀,也不肯完全松开,还是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腕。不远处有人冲他们吹了几声口哨,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叫好声,孕夫被这些旁人的误会熏得面红耳赤,两个肩膀都在抖,用细小的声音哀求:“别这样……”
嘴上这么说,却没有甩开男人的手,哑巴知道他对自己下不了狠心,干脆厚着脸皮靠过去,两手搂着他的腰,把耳朵贴在隆起的腹部上。
这是个极其大胆又过于亲密的动作,如果孕夫发怒,当场甩他几耳光都有可能,幸好两人都没有过激行为。星骓先是僵硬了一会,然后放松身体,甚至把手放在男人头上,静静地享受这个温和安静的瞬间。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告诉我,我改——等他冷静下来,男人开始追问缘由,因为他害怕有些话现在不说清楚,就会变成藏在心里解不开的小疙瘩。疙瘩虽小,但会长大,渐渐的就要了命——你要是不痛快,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憋着,回头把自己气坏了。
“不是你的问题。”星骓摇头,轻轻推开他:“回去吧,豆豆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回家的路上他走得很快,像故意要把男人甩在身后一样拔腿狂奔,只因为不想让那个人看到自己通红的脸。然而哑巴早就察觉到这鸵鸟般龟缩的态度,开始猜想他是不是对自己产生了一定的好感,正在烦恼。
这种想法让他的心脏砰砰地跳……
不过,美好的幻想很快被一声短信提示音打断,低头去看,陌生的号码传来这样的信息——大哥遇刺入院,现已封锁消息,老四跟十七狗咬狗,闹得天翻地覆,大概顾不到你的事了。暂时不必担心翻盘,一切按计划行事。另,钱已汇入指定账户。
哑巴深吸一口气,嘴角止不住上扬,随即删除信息。
“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捧着手机偷偷摸摸的笑那么开心。”偏偏星骓这时候回头,看见男人和往常不同的表情,好奇地把头凑过来,却什么也没看到。
哑巴心情愉快,也不隐瞒,写了这么句话——我想投资你的诊所,再帮你请个医术高明的医生来坐诊,这样既能满足周边群众的求医需求,你也可以安心丢下琐事休息。怎么样,一举两得吧。
“你准备拿什么投资,每个月八百块的薪水吗?”星骓噗地笑出来,用力拍男人的肩膀,先前的不愉快好像已经烟消云散了:“小的那间诊所虽然简陋,总共也就几间房子,但也不是几百块钱买得到的。好了,知道你担心我太劳累,没关系,等我动不了的时候自然就不做了。”
没跟你客气,我拿到赔偿款了。烧成这样,少不得让他们破点财——点开网上银行,查询余额,数目后面的零多得星骓数了几次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印尼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