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妍弯了弯眼：“祝余。”
林笙淼觉得很耳熟，想了想，问：“出自《山海经》？”
“嗯，”许星妍点点头，“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外公很爱读《山海经》，静姐出生的时候，外公赶到医院，手里正好拿着一本，一翻开便是这一页，他觉得很有缘分，就以此给静姐做了小名。”
林笙淼把话题从洛静身上扯回来，问：“我之前看你的画，最后留款的印章上刻得是‘存愚’，也是外公取的吗？”
“那是小字，”许星妍嫣然浅笑，眼波流转，“印章是初学画的那年，外公亲自雕刻的，外公在金石一道是大师，但轻易从不出手，在我们家，只有我妈妈和我，能让他老人家亲手刻个章。”
“小字？”林笙淼挑了挑眉毛，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在如今这个年代，还会有人会给家里的孩子取字。
许星妍很乐意跟她说这些，托腮道：“是啊，我叫‘存愚’，我妈妈是‘澹雅’，出自封演的《封氏闻见录·图画》里的一句话：夫画者澹雅之事。据说，是妈妈明确表示要将绘画作为一生的事业的那天，外公特意为她取的。”
“不过……”她情绪低落下来，“后来渐渐大了，大家就都不再叫小名了，外公去世后，更没人会叫我小愚了。”
“小愚。”
“啊？”许星妍抬眼看她。
林笙淼声音低浅温柔，眼里像有一把碎金，又像是月光下凝固的河流，专注地看着她，轻轻喊道：“小愚。”
许星妍看着她，一时无言。
林笙淼也不着急，仿佛即便天崩地裂，她依旧亘古不变的存在于此刻一般，又温柔的叫了一声：“小愚。”
许星妍偏头笑了出来，“干嘛啊……”
她想说自己刚才不是撒娇，也不是在变相的提要求，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但林笙淼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非常有耐心的又唤道：“小愚。”
然后顿了顿，眼眸澄澈，像赶走乌云后，天空中最纯净辽阔的蓝：“不用长大也可以，反正我会永远都在。”
许星妍这下是彻底的怔愣住了，其实，叫什么名字真的没那么重要，名字终究只是代号，许星妍真正怀念的，是那段孩童时代无忧无虑的时光，和那个会用温厚嗓音叫自己的人。
她以为林笙淼没懂，但她好像真懂了，她在告诉她——
过去的时光无法回首，但我们可以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你可以不用着急长大，可以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在这个时代里，那个会叫你‘小愚’的人，永远不会再消失。
许星妍嘴唇微微颤动，注视着她此生所爱，如同进行着一场不掺任何杂念的朝圣，近乎虔诚的应了一声，“哎。”
林笙淼轻笑，也学她托起腮，扇了扇眼睫，显出几分可爱来，把每个字都拖得很长，还有点黏：“小~愚~”
许星妍忍不住笑了，也道：“哎~”
“吃饱了吗？”林笙淼凝望着她，叹息着说道：“我实在想吻你，可这里又不方便，许小姐愿意跟我去约会吗？”
到此为止，只要许星妍点个头，可以预判，今夜定是一个美好、浪漫的夜晚，有吻有性，有关于爱情的一切。
而许星妍根本不可能拒绝。如果……洛静没有打电话过来的话。
在洛静这个突兀又戛然而止，挑起涟漪无限的电话来临之前，林笙淼甚至在脑海已经勾画好了一个美满的夜晚——该先去买一枝红玫瑰，花瓣洒在爱人雪白的肌肤上会有一种惑人的瑰丽，还能隔着花瓣描摹对方的唇瓣……
“喂，妍妍，你在家吗？我和余杭今晚就不回去了……哎？你干嘛！”
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像是有人在争执，偏偏此时电话中断，所有声音停止，归于平静……个鬼！
林笙淼看着焦急追打电话的许星妍，心里对洛静和她男朋友的安危虽稍有担忧，但更多却是咬牙切齿的忿恨，再一次确定，洛静就是她的一生之敌！
“你先别急，你有余杭的电话吗？要不要先报警？”
气归气，但急到冒泪的女朋友还是第一时间安慰的。
“报警倒是不至于，洛静这次来京都，身边一直都有人暗中跟着，安全不会有大问题……”而且能打得过洛静的人也不多，凭她的身手，干翻三五个大汉不成问题，何况还有余杭在身边。
想到这儿，许星妍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深呼吸道：“但是今晚联系不到她，我就没办法完全放心。”
她有些抱歉的看向女朋友，不出意外，今晚的约会算是泡汤了。
林笙淼能怎么办呢？只好无奈的低声询问她该怎么找到洛静。现在电话也打不通，余杭也联系不上，甚至就连他们在哪儿都摸不清楚……
然后她亲爱的女朋友就说了一件让她嫉妒到眼珠发红的事情——
她和洛静手机里都有可以追踪彼此位置的定位装置。
哦！这是多么感天动地的姐妹情啊！如果不是很清楚这俩人的关系，林笙淼八成都以为自己碰见情敌了！
不，这比碰见情敌还糟糕，如果是情敌的话，她还能名正言顺的把对方赶走，但从来没听说过，谈个恋爱能把女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给赶走的。
“小愚，或许不用那么麻烦了，”林笙淼微笑着打断了女朋友使用高科技手段，点开陶洁刚发过来的照片。
昏暗的酒吧里，洛静以一夫当关之势，一手挡着余杭，一拳砸向对面，旁边还倒着几个捂住脸的男子。
陶洁拍照技术绝对是业余中的王者，衬托地洛静身形十分凌厉，有一种电影里地下世界女拳王的感觉。
一看就是那种不仅没吃亏，还给对方找点亏吃的样子。
……
路边拦到的出租车上。
林笙淼手机还停留在和陶洁的聊天界面上，最后一条消息是对方发过来的定位，再往上看，则是一张照片，以及一句：【这不是你家大姨姐吗？】
林笙淼不忍卒视的闭上眼，这真是一个糟糕又让人无法拒绝的称呼。
在她旁边，许星妍盯着她转发过去的照片，陷入深思，良久，在出租车抵达酒吧之前，她突然一击掌道：“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袁争吗！”
许星妍的指尖在照片里某个和洛静正面冲突的男人身上轻点，先是恍然大悟，随即眉间轻挑，似笑非笑。
“那是谁？”林笙淼问。
“洛静的前男友，”许星妍想了想，又补充道：“初恋。”
出租车在夜幕和霓虹灯的照应下飞驰着，穿过一个又一个的红绿灯，司机是个很寡言的人，从上车到现在，他除了让她们系好安全带，一句废话也没有，不过开车技术确实老道，许星妍一说有急事，他便开始沉稳地踩油门。
林笙淼豁了一声，有点惊讶：“前任见面闹出这样？洛静渣他了？”
许星妍靠在她肩膀上，摇了摇头，“不算，当年分手他俩都有责任。”
趁着去酒吧还有一段车程，许星妍简单概括了一下，虽然她文学素养不错，也善用修辞，但是林笙淼在脑海里自动就把那浮于表面的粉饰物擦掉，露出最本质的核心脉络——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闲得慌的少爷小姐在大学谈恋爱，又不肯好好谈，非得装穷，各种作、隐瞒身份，设置各种障碍让对方证明是爱自己的灵魂，结果相继翻车，恼羞成怒、反目成仇……
“主要他俩都是《王子变青蛙》的忠实观众，你也知道，中二期嘛，对不对，总是会做一些比较那个的事……”
显然，许星妍是非常维护洛静的，即便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但字里行间，还是在尽力的给洛大小姐挽尊。
随即又气愤地拉踩道：“袁争这个人心眼可小了，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正好快高考，他自告奋勇天天开□□视频给我补课，结果等分手了，他就到处宣扬，说洛静就是想给我白嫖个免费的补习老师，不然怎么会一等我高考完就分手？气死我了，竟然还有人信了，我像是缺补习老师的人吗？”
林笙淼问：“他给你补了哪门？”
“英语和政治，”许星妍苦着脸说。
“那确实是在瞎说了，”林笙淼嘴角挂上笑容，“政治先不说，就你那英语，我高二一个学期都没补回来，他是天神下凡吗？能在那么点时间里，把你可怜的英语成绩从深渊里拯救出来？”
“……”许星妍认真为自己维护形象：“其实我英语也没那么差。”
林笙淼眨了眨眼，哦了一声，然后说：“CanlspeakChinese?”
许星妍安静下来，无言以对，愤而扭头不理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怎么把那群揭露她黑历史的损友都沉塘！
这下连出租车司机都笑了。
……
静姐真会找地方玩儿。
下了出租，顺着陶洁给出的定位和导航的指示，许星妍和林笙淼来到了一家酒吧的门口，看着门牌上引人遐想的“巫山”二字，两人同时眨了下眼，在脑海里划过一些成年人的黄色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