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暑假要互相瞒住对方的家长,再去网吧通宵,晚上饿了就在路边吃烧烤,然后接着在网游里拼杀个你死我活。
这样理所当然的行程,却始终与他无关。
他没有这样的朋友。
窗外的太阳正烈,穿过窗玻璃晒得他半张脸滚烫,原本肥大的校服被汗水浸湿,粘在他的后背上,连握着笔的手心都黏糊糊、湿漉漉的,让人感觉难受到家了。
“学委!”一个有些尖细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然后把一张卷子摊放在他面前,132,错了一道大题。“这道题就你会做,你帮我看看?”
他点了点头,听见自己流畅地把这道题的思路说了一遍,对方纠结了片刻,笑嘻嘻地向他道谢:“谢了!学委就是叼!学神!”
然后心满意足地拿着这道题扎回了妹子堆里:“学神说了,这道题……”
他只有这样的朋友。
说不定不能算是朋友,只不过是认识的人而已。
放学的铃声响起,他第一个背好书包,从后门走了出去,却又在走廊不经意放缓了脚步。
他的身后响起了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像家雀一样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可他偏偏能听出她们之中最好听、最清脆的一个声音。
“我昨晚也看了,那个主持人啊……”
女孩子们挽着胳膊,结伴从他的身边经过。
最右边的女孩,扎了一个蓬松的包子头,别了一枚亮闪闪的发卡,显得脖颈修长又白皙,让他觉得漂亮极了。
她每天都是这个时候都从这个楼梯走,他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是广播站的,知道她已经有了一个偷偷交往的男朋友。
他只是喜欢看着她而已。
那天晚上,他在纸上写了什么东西,却又把纸张撕成碎的不能再碎的碎片,塞进了抽屉准备明天带出去丢掉。
第二天,那堆碎片被摆在他的面前,母亲皱着眉质问他:“你这原来写了什么?”
“没写什么。”
“没写什么你撕成这样!做贼心虚?”
他最终还是没有回答,母亲一晚上都盯着他,仿佛他是个偷了家里东西的贼,又仿佛是想要看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的性格不讨人喜欢,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爱好,他过的不开心,可没人在乎他开不开心。
父亲只会在饭桌上皱着眉要求他再努力一些,成为学委是不够的,年级第一也是不够的,他应该成为班长,成为学生会主席,才能让他的颜面更有光一些。
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班长,更不可能成为学生会主席,除了学习,他一无是处。
母亲会不停地用别人的事例告诫他,某某家孩子早恋没前途,某某家孩子不努力学习现在找不到工作,某某家孩子只会耍小聪明连大学都考不上,最后总结一句,你千万别跟某某家的孩子呆在一起。
吃饭时,父亲问他:“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父亲想要的回答是他这次又考了年级第一。
可是事实上他只能小声地说:“没考好,第十一名。”
只剩下了电视新闻的声音,随后就是母亲撂了筷子的声音。
“我就知道,”她重复了一遍,“之前我看你抽屉里那堆纸我就知道了,你心思不在学习上了!”她跟父亲叙述了一遍抽屉里发现的纸屑,最后沉着一张脸问他:“朱子英,你跟我说,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心思了?”
“我没考好……”他无力的辩解着,忽然感觉有些疲惫。
“没考好这是理由么?”父亲加入了征讨他的队伍,他只得放弃了辩解。
父亲说得对,这不是理由。
他的心思确实已经不在学习上了。
十六岁,书上说他已经进入了青春期,他开始思考一些从未思考过的东西。
比如,他为什么会这样不开心。
他在家长会上负责演讲学习心得,稿子是网上东拼西凑的,他只需要面对着四十多位家长,把稿子念一遍,然后等着母亲接受周围人羡慕的称赞就好了。
这时母亲大概会谦逊地回答:“我平时都不怎么管他,他这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可得意的唇角眉毛忍不住飞扬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他会觉得也稍微有一点开心。
他念完了稿子就走出了教室,走廊里三三两两的都是各班留下来帮忙的学生,他们班的班长和生活委正凑在一起玩手机游戏,他呆在原地,只能重新掏出了单词本。
——来掩饰他的尴尬。
“诶,你是三班负责人么?”
一个熟悉的、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起了头,第一次直面这张称不上极漂亮的脸,竟然有些怯懦。
“我不是……”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女孩子就把手里的单子塞给了他。
“这是家长签到单,你给你们班负责人。”女孩说。“发晚了,现在要补签的。”
“好……好的。”他低头呐呐地应了,却又听见女孩问了一声:“我看你挺眼熟啊……啊,你是不是叫朱子英?”
“你认识我?”
一瞬间,他的心居然“砰砰”跳了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是啊,你是学神嘛。”女孩笑嘻嘻地说。“我想起来了,上次学校广播你拿奥赛奖,还是我给你念的词呢。”
“我记得。”
他当然记得,只是他以为她肯定不会记得这样一份普通的广播稿。
女孩以为他说的记得是他记得自己拿过奖,冲他摆了摆手:“我去给其他班送单子了啊,学神回见。”
……回见。
朱子英贴着墙壁蹲了下来,脸埋进了一双膝盖里,唇角止不住的扬起,整个心都在膨胀。
她跟他说话了。
她记得他。
很开心。
可他的开心没有保持到一个小时,家长会结束,母亲是铁青着脸出来的。
“朱子英,你体育不及格你为什么没跟我说!”母亲还在乎着所谓的面子,回到家才开始训斥。“宋阿姨还夸你什么都行呢!转头你就体育不及格?你知不知道!老师点名点到你的时候我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
体育?
这样无关紧要的科目,他以为……
“你知不知道?你们老师说体育分数也是要印在你毕业证上的!我都替你难堪!”母亲这么多年在教育孩子方面被夸惯了,一点质疑都让她觉得这是在打她的脸。“你还瞒着我!对!你之前还瞒着我写了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到现在都不肯承认!成绩一落千丈!朱子英,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
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他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母亲,可他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他体育是天生的不行,身材不够高大玩不了球类运动,跑步也无论如何都跑不快,肺活量也总比别人缩水一圈,别人跑三圈,他一圈就不行了。
他以为这没什么。
“我看你是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母亲气愤地说。“这个假期你就给我到军事化学校去!我看了一个学校,半军事化管理,正好治治你这一身懒病!”
他一愣,忽然想起了学生之间曾经谈到过这样一所学校,拒绝的话语脱口而出:“我不去!”
“你还学会顶嘴了!”
第99章 番外没有后来(中)
番外没有后来(中)
他永远拗不过父母的命令,服从是一种长年累月积在骨子里的习惯。
或者说,他心里似乎还怀着一丝侥幸,尽管他人缘不好,但因为出色的成绩和安静的性格,从小到大都很得老师的欢心。既然是教育问题学生的学校,他只要服从,大概也不会像同学口中说的那样,被过分地整治吧?
他就这样踏进了这所被钢丝网包围着的笼牢。
“我靠,这书呆子还带着书来的!”男生手里拿着从他包里翻出来的教材冲一旁的人挥了挥:“看见没!高中物理,这是个学霸!”
“滚犊子吧,我还学妈呢!”另一个把书随手从窗口扔了出去,带着恶意冲他扬了扬下巴“眼镜狗,去捡回来?”
他呆愣在原地,不肯动弹。
“我艹,听不懂人话是吧!”男生三两步走上前来,迎面就给了他一拳,剧烈的痛楚让他忍不住弯下腰来。
气愤随着痛觉一起侵占了大脑,他觉得自己的热血在上涌,忍不住想像男生一样抬手回敬他的拳头,可他的手还没有挥出去,就被接着的一拳打在了自己脸上。
巨大的冲力让他连站都没站稳,仰面摔倒在了地上。
男生的拳脚接二连三的落在他的身上,嘴里还骂着:“什么东西,还他娘的想还手……”
他痛的厉害,忍不住蜷缩起身体来躲避袭向要害的拳脚,却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迎接他的是更多人的拳打脚踢,寝室里的一半男生似乎都参与了进来,高声谈笑着,嘴里侮辱性的字眼不堪入耳。
他的脑袋里白茫茫一片,似乎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