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她接到电话时一瞬间的茫然,对面说,您是朱子英同学的家长么?您的儿子自杀了,还请来一趟。
她丢掉了所有的体面去厮打她心目中的罪魁祸首,却被一个孩子兜头泼了冷水。
究竟是谁害死了她的儿子?
在岁月流逝间,似乎有什么在反复拷问着她,答案却始终让她不敢正视。
她开始害怕回忆,自己儿子的房间被她永远地锁上,里面还挂着满墙的奖状喜报,和满满当当的复习材料,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仿佛下一刻,她儿子的身影就会出现桌前,在灯光下孜孜不倦地学习,仿佛她还可以端着一杯水进去,命令他今晚学到几点。
当这个年轻人提到“朱子英”的名字的时候,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她的儿子还活着,已经考上了大学,而这个年轻人是来找他玩的大学同学呢?
可一切都是奢望。
清醒过来,她和他的丈夫,依旧是两个心如死灰的人。
而那间属于朱子英的房间,依旧空空荡荡,锁上蒙尘。
“我们出庭!”她忽然说了这样一句,抬头看见丈夫惊愕的深情,她困锁了六年的痛苦汹涌而出。“朱建军,你要还是个男人,你就给我想想,我们的儿子到底是为什么死的!”
☆、第二十六章 另一个世界
秦默给赵渲去电话的时候,秦蓁正坐在一边盯着他的动作。
“……我现在这些资料,你有几成把握?”秦默问。
“三成,”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听上去就让人觉得舒缓,可话语里的内容却让秦默的心沉了下来。“或许更低。”
“还缺什么?”秦默抿着嘴唇问。
“什么都不缺。”赵渲在电话另一端异常直接地回答他,声音难得缓和下来。“秦默,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两个教官证人,两个当初的学员证人,一份学员的证词,还有已故学员的父母作为证人,一份视频,一份学校所有人的合同。老实说,赵渲也没有想到秦默能做到这种地步,换了控告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称得上是铁证如山。可唯独这一次,赵渲也没有把握,真的能将对方告倒。
“秦默,剩下的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规则。”赵渲的声音有些沉重,“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
几天下来,赵渲也知道了秦默的职业。
秦默在网络上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流浪的王者,即使没有随从和领土,他依然可以凭借他高超的技术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只要有足够的技术,秦默在互联网上无所不能。
可现实的规则远比网络上复杂的多,哪怕他们的证据再充分,准备的再完备,甚至就算秦默把当初学校里所有的学员都找来作证,他们的胜率也只有三成。
“秦默,如果你愿意把被告席里的张敬梓剔除,我可以保证你的官司必胜。”赵渲这样说。
秦默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就算我愿意剔除,你愿意么?”
那头赵渲忽然不说话了。
现在的赵渲跟沈卓云是一类人,有仇必报,沈卓云没有动手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能从另外一条路摧毁张敬梓的势力,赵渲没有动手是因为他之前都没有等到时机。
而秦默就是赵渲的时机,秦默的路子野,风险也大,可现在的赵渲,就是一个赌徒。
“秦默,你能查到……之前八班教官的住址么?”赵渲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
秦默一愣,最后还是把实话说出来了:“他已经死了。”
赵渲一窒,随即就听到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是赵源活活打死的。”
秦默刚说完这句话,对面似乎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秦蓁在那边问他,他摇了摇头,没把实情说出来。
秦蓁看了他半晌,皱了皱眉:“秦默,你真打算跟沈卓云这么一直搅合着了?”秦默没想到秦蓁会问这个,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秦蓁真的有些担心了。
她原本是极信任自己的这个弟弟的,头脑清明,有主见,有能力,可只有在面对感情和交际方面,秦默的能力几乎可以用负的来算。
没什么别的原因,生活环境导致的。
说起来,秦家人几乎都没有一个正常的童年。
秦蓁的童年可能比秦默要轻松一些,至少秦蓁的父亲是一开始就不在了的。秦蓁的母亲是出了名的清高,对所有追求她的人都不屑一顾,偏偏看上了对她不假辞色的清贫男人。当然,现实很少有电视剧里千金小姐和穷小子的狗血爱情,却远比电视剧里要残忍的多。
对方根本是早有蓄谋的骗婚,每一点都把握得很好,原本想财色兼收,却没想到秦家的二老轻而易举的就拆穿了他。男人远走他方,却没想到两人已经有了秦蓁。
后来秦蓁跟秦家的姓,秦蓁的母亲继续清高着,不过是一场失败的感情,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而她对秦蓁说不上恨,可面对着一个留着欺骗者鲜血的孩子,她也喜欢不起来。
而这份不喜,在她发现秦蓁喜好经商的时候犹甚,经商,可不就是投机取巧么?再一联想到秦蓁身上那欺诈者的血液,她又觉得果然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越发的厌恶起来。
可秦蓁是从小就跟着秦老爷子到处蹭吃喝,从没少过吃穿的大小姐,交际上也清明的很。
而秦默是表面上的少爷,小时候过的苦,长大了那就是宅男生活,别说交际了,在秦蓁这种老狐狸眼里,他心眼都没长几个。
这时候秦蓁才反应过来,让秦默跟沈卓云相处,那就是把肉包子送到狗嘴边,现在包子居然真的被叼走了,秦蓁有些替包子担心了。
秦蓁想了一万个理由,可都觉得劝不住秦默,什么社会舆论,什么旁人目光,什么沈卓云不是好东西——秦默一清二楚,可那沈卓云就是有这个本事,把秦默忽悠的明知有南墙,偏往墙上撞!
秦蓁这头脑子里转了十八道弯,一抬头看见秦默那眉毛拧的跟麻花似的,忍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了?”
秦默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得找秦蓁来拿主意:“案子律师接了,但是跟我说只有三成把握。”
“三成?”秦蓁挑了挑眉。“那这律师不错。”
秦默回过味来了,看她一眼:“你早就知道这官司难打?”
秦蓁听他说这事,反而放下心来了:“我是早就知道你这官司有可能打不成。”
秦默听出秦蓁的言外之意,脸色倏忽严肃起来了。
“我倒是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要再过一阵的。”秦蓁笑了一下,跟秦默说。“你想告的是谁你自己心里还有数么?你没数我可以告诉你,我一开始就没想过你这官司能打成。”
“秦默,你把我当姐,我就真拿你当亲弟弟。以后秦氏也好,榛叶也好,都是你一半我一半。你今年二十二,还能不管事,那等你三十了,四十了,我不能一直拿着你这些东西,就算我不惦记着,你身边有的是人惦记着,只要不是你拿着,一个弄不好,这些东西就连我都不知道哪去了。”秦蓁说的坦然。“就你这些东西,秦鸿钧都找我要过几次了,甚至还给我下过套。秦默,这些我以前不跟你说,是因为你没必要知道,现在我跟你说,是因为你也要背起责任来。”
“当然,我不是要求你立刻就背。”秦蓁看着秦默的神色认真,倒是拍了拍他的肩。“但是有些东西你要明白。”
“执着是好事,认真努力也是好事,但是大人世界有大人世界的规则,有些东西,是你不应当执着,而且再怎么努力也没用的。”秦蓁说。“秦默,你不能总像个孩子。”
没错,在秦蓁的眼里,秦默就像是个孩子。
秦蓁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的样子的,或许是最近,有或许是很早之前,什么是大人,什么是孩子,这世上没有什么清晰的界定线。
可什么时候,当你学会退让,学会妥协,学会自主遗忘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在一点点长大了。
“……你让我放弃官司?”秦默皱着眉看她。
“不是让你放弃,而是让你把握好。”秦蓁的神色带着了若指掌的意味。“我一直没有阻止你,就是想让你自己认清楚。大人世界的规则就是大鱼吃小鱼,除了张敬梓这一条大鱼你碰不动,剩下的所有人,你想告谁就告谁,甚至你没有证据,都能轻而易举地把他们送进牢里。”
“可如果你动了张敬梓,我都不敢说我能保下你。”
秦默第一次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秦蓁。
明明是亲密的姐弟俩,他们两个仿佛不在一个世界里。
秦蓁说:“沈卓云支持你,是因为沈卓云本人就是个疯子,你看他经营之道就能明白,他每一项决策都是不计后果的向前,每一天他都在玩赌博,有可能家财万贯,有可能一无所有。”
可秦默,你输得起么?
秦蓁其实从来不想把这些话摆在秦默的面前的,秦默就应该是秦默的样子,如果他手里没握着那些令人垂涎的财富,如果他不执著于复仇,如果——一切都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