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道路上没有什么车辆或是行人,陆以和趁着前方一片空旷,侧头热切地看了看沈墨良,用十分严肃的口吻说:“墨良,等到家以后你先让我亲一下我们再下车。”
“哦,可以,这是你作为恋人的权力,行使之前不用特意打报告。”闻言,沈墨良因为这句话的肉麻程度而在心里稍稍的囧了一下,随即没羞没臊地肉麻了回去。
空旷旷的道路上,车子仍旧在向陆家的方向进发,离达到目的地已然只剩下最后十几分钟的路程。
陆家老宅里,保姆正在准备晚上那顿年夜饭上的各种菜色,陆妈妈则在亲自和饺子馅,同时一脸霸气的指使着陆爸爸和面,又让陆以诚、陆以柔两个赶紧准备包饺子的工具,把所有人都使唤得团团转,生生在空旷的大房子里折腾出一种过年了的氛围。
除夕之夜,阖家团圆的意义,似乎就在这一片忙碌之中显露了出来。
……
徐成华恍恍惚惚地坐在船舱的角落里,几乎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听到身边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抽抽噎噎的嘟囔,才知道:哦,今天已经是除夕夜了。
在如今他身处的这个环境里,除夕仅仅只是一个概念,或是恍惚间曾经的回忆,即便说今天就是除夕,也叫人提不起分毫兴致。那是一个合该与最亲近之人共同度过的温馨节日,并不适合一群像是生猪一样挤在船底舱里,与沉闷的黑暗,浑浊的空气,交迫的饥寒,随时有可能降临的死亡相伴的偷渡客。
他上一次好好过一个年,是哪一年来着?去年的除夕是在剧组里渡过的;前年的除夕也是一样;再往前一年的除夕,他忙着找剧本,沈湛当时赶回家做了年夜饭,但是徐成华懒得赶回来……
用不甚清明的思绪慢吞吞地思考回忆着这样的事情,徐成华微微转动脑袋,看向李卫平,对方亦如死了一般靠在船舱脏兮兮的墙壁上,双眼紧闭,怀里紧紧地抱着那个放着最后保命事物的小挎包。
盯着那个包看了一会儿,徐成华也紧了紧自己抱着的小布包。
他们的行李基本都已经丢失在了偷渡路上,只剩下这两个放着假证件、银行卡和几件金饰的小包,如果也丢了,即便活着到了a国,也会很快面临死亡。
徐成华已经不知道这是他在偷渡之路上度过的第几天,到达t国以后,李卫平先是带着他在一家高档酒店办理入住,休息半天以后,没有办理退房就直接带着他找到了蛇头,与二十余个来自周边各国偷渡客汇合,他们穿过半个原始森林,死了四个人,才坐上了这条船。
然而这几天又因为恶劣的条件死掉了三四个身体比较弱的,尸体被蛇头直接拖出去扔进了太平洋。
那些因为梦想着更为美好的人上人生活而踏上这条偷渡路的——比如说徐成华身边坐着的那个孕妇,大多已经有些后悔,无论他们曾经过着的日子有多不顺心,但好歹是不会危及生命的。如今的他们游走在生死线上,面临的新生活却未必是能脱离社会底层的。
而那些未曾后悔走上这条道路的,大多如同徐成华一样,身上背负着足以被判处死刑的罪名,不走上这条路,必死无疑,走上这条路,或许还有活命的可能。利弊太过明显,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船舱里的绝望与沉闷,被猛然拉开的船舱门所打破。
提着煤油灯的蛇头从甲板上面跳了下来,他穿的衣服很薄,而且十分贴身,让满身狰狞的腱子肉都被显露出来,配上他凶恶的五官,真是再合适不过。
“到啦到啦,都给我滚上去,准备滚蛋。”蛇头分别用c国语和周边几个国家的语言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一边踢踢打打的把船舱里半死不活的人一个个往上赶。
徐成华和李卫平坐的位置比较靠里面,故而走在了最后面,李卫平刚刚爬上梯子,徐成华则刚刚走到通往甲板的梯子前,时就听见甲板上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是男男女女的哭喊尖叫,他隐隐约约从中听到一个女声说的是c国话。
“你们骗人!骗人!!根本就没到岸!放开我!我不要死!!”
徐成华瞬间睁大了眼睛,他全身的寒毛在这一刹那倒竖,他惊骇地倒退了两步,却被蛇头一把拉住了胳膊。
徐成华使劲摇头,他恐惧地哆嗦着,声音几乎要哽咽了:“……不不不,你放开我,我不想死,求求你,放过我,我包里的钱都给你。”
闻言,蛇头嘿嘿狞笑了两声:“你那个小破包里的钱给我?屁,你就是搬座金山来你今天也得下去,a国的条子今天突击巡海,倒霉催被老子们碰到了,你们不下去死,死的就是我们。”
说着,蛇头一手扯起徐成华,拖着他顺着梯子向甲板上爬去。徐成华拼命挣扎,奈何他在身高体壮的蛇头手中就如同一只刚出生的羊羔,被薅着一只手直接吊着拉了上去,手腕几乎要被捏碎了。
“md,死娘炮腻腻歪歪,真想捏死你。”上了甲板,蛇头骂骂咧咧地将徐成华丢在了甲板上。
他顺着蛇头的劲道在甲板上打了一个滚才停了下来,手脚发软的爬起来,徐成华看见了甲板上令他惊恐至极的景象。
船仍旧还在茫茫的太平洋中行驶着,四周都是夜色下漆黑的大海,远处a国巡逻船的警报声与英文的喊话声,偷渡船上此起彼伏的哭喊尖叫混作一团,而几个蛇头的手下正将船上挣扎着的偷渡客一个个抓住,拖到船沿,丢下去。
宛如人间地狱。
徐成华全身都在剧烈的哆嗦着,他手脚并用的向后退着,想要逃脱被丢进冰凉海水中的命运,却被蛇头又一次一把揪住,直接拖向了船沿。
他手脚并用的慌乱挣扎着,同时惊恐地尖叫着,声音凄厉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在他睁到最大的眼眸中,映着李卫平被两个蛇头手下架向船沿的景象,李卫平仍旧平静地抱着他的包,不叫,也不挣扎,宛如死人一般。
被丢下船的一瞬,徐成华的大脑近乎一片空白,下一刻,冰凉的海水伸出手紧紧的拥抱住了他,因为是从高处骤然坠落,海水猛地拍了他一下,同时蛮横地灌入了他的鼻腔与口中。
二月,冬季的尾巴仍停留在人间,天气才刚刚开始回暖,又是半夜,海水是冰凉的,又被水流打了这一下,头脑一懵,徐成华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
他在蔚蓝幽深的海水中愣了一会儿,忘记挣扎,忘记呼吸,下一瞬,意识回笼,他开始拼命的向上挣扎,几乎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以后,他才将头伸出了水面。
恰逢蛇头从船上面丢了两块仅仅够一个人抱住的轻木板下来,他站在正急速驶离的船上,狞笑道:“给你们一点帮助,祝你们能活到巡逻船来救你们。”
把偷渡客丢下船,让巡逻船去救他们,以此拖住各国海关追捕他们的脚步,是蛇头们早已惯用的伎俩,他做的毫无愧疚感,甚至多站在船尾看了一会儿好戏。
生死关头,人性早已让步给活下去的本能,有不会游泳的人在海水里挣扎扭动,倏忽伸出手,挣扎着勒住了围观人的脖子,将对方也拖下了水,有游泳的人相互争抢打斗,只为争抢一块保命的木板。
这众生百态,让蛇头趣味盎然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砸吧了两下嘴,走进了甲板上的船舱。
徐成华趁着两个年轻男子打成了一团,偷偷拿走了他们本来在抢夺的木板,下一刻就被人狠狠地勒住了脖子,那人使的劲实在太大,他被勒得不由向后仰起了头,李卫平阴沉沉的半张脸这才露了出来……
☆、Chapter.68
“嗒——”
白色的强光灯在审讯室里打开,照在徐成华苍白的脸上。
他坐在特殊的椅子上,手腕上带着冰凉的手铐,憔悴惨白的脸庞上眼眸低垂,五官并没有构成什么表情,似乎正神游天外。
“徐成华,我们得到了一些证据,证明你可能涉嫌参与几起谋杀案,下午我们审讯李卫平,也得到了一些侧面的印证。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争取从轻处理。”坐在桌子后面的男警察沉声说道,桌上的强光模糊了他的五官,唯有硬挺的五官还十分清晰。
听见声音,徐成华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里,他抬头淡淡地看了男警察一眼,意味不明的微笑了一下,而后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
见状,男警察冲坐在一旁的女警察做了一个示意动作,负责记录的女警察点点头,将一叠白纸和一只水性笔放在了徐成华的面前。
距离一船偷渡客被蛇头尽数丢下海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但徐成华前天才被a国警方遣送回国。
依照a国方面的说法,他们将徐成华从海里救起的时候,徐成华基本上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的颈部受了极为严重的伤,以致暂时失去了声音,直到现在,徐成华的颈部仍旧包着厚厚的纱布,并做了固定,这导致他与别人的交流完全要依靠纸笔。
而不能发出声音的徐成华自己心里清楚,若非李卫平意图勒死他抢到木板的同时,那块救命的木板被另一个青年趁机抢走,现在他已经命归黄泉了。
经历过这么一回生死,徐成华忽然就不在意自己是死是活了,但李卫平这种在审讯时果断出卖他,以此来博得一线生机的行为,还是让他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自知牵扯到三条人命的自己已经必死无疑,徐成华现在已然不在意自己的下场,但李卫平想依靠出卖自己得到减刑的意图,他也已经下定决心决不让李卫平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