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问出这个问题时，沈墨良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克服了自己的不适应，又问，“我……爸？”
“嗯。”陆以和点点头，“他因为聚众赌博情节严重，被拘留十天，今天应该放出来，哦，他还欠着警察局罚金没交。”
沈墨良本来想说可以让刘岭送自己去，一转头，却见罗红星和刘岭，还有公司配给自己的车都不见了，八成是罗红星指使着刘岭先把自己送回公司了。
而以他现在的名气，已经不太适合上街打车了。
“……麻烦陆先生了。”上陆以和的车之前，沈墨良十分尴尬地说。
对此，陆以和的评价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对于陆以和的评价，沈墨良选择保持沉默。
从东珠电视台大楼到扣留沈学英的拘留所需要不少时间，期间沈墨良一直东张西望，不知道怎么开口比较好，陆以和也不说话，气氛变得非常的尴尬。
沈墨良又看了一会儿后视镜，忍不住开口找话道：“陆先生最近很忙吗？”
闻言，陆以和斜着眸子狐疑地看了沈墨良一样，回答：“还好，和平常差不多。今天要去a国出差，接下来会比较忙。”
“工作之余，陆先生还是要注意休息。”沈墨良说。
“嗯。”陆以和像是被顺了一把毛的猫一样略略眯了一下眼睛，“你也一样。”
沈墨良点点头：“谢谢陆先生关心，我知道了。”
达到拘留所后，陆以和与沈墨良一起下了车，拘留所门口还停着一辆车，看见陆以和的商务车到了以后，车门打开，林莹提着包从上面走了下来。
“陆总，沈先生。”林莹冲二人打招呼道。
沈墨良的脑袋上带了一顶棒球帽，稍微挡挡脸，他冲林莹点点头，微笑道：“林莹姐好。”
说话间，陆以和的司机小张和林莹所乘车辆的司机手脚麻利地将林莹坐的那辆车上载着的行李尽数搬到了商务车的后备箱里。
陆以和指了指林莹之前坐的那辆黑色中档轿车，语气淡淡地对沈墨良嘱咐道：“一会儿你接了沈学英，就坐这辆车回去，去哪里跟小卢说一声就可以了，他是我公司里的司机，不会瞎说话的。我和林莹先去赶飞机。”
说罢，他想起林莹对于男朋友日常种种的行为的描述，伸手有些僵硬的帮沈墨良正了一下帽子，拨了拨刘海。
沈墨良愣了一下，心里好像突然被烫了一下，猛地一跳，他赶紧把眼睛挪到一旁的马路牙上，点点头，在脸上挂了一个笑容：“麻烦陆总了，谢谢您。”
陆以和点点头，说：“那么，再见。”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我会想你的。”
“……”
虽然已经习惯了陆以和这样出乎意料的行为，沈墨良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被雷轰了一下，他微微牵动嘴角，笑了一下：“陆先生再见。”
等目送陆以和的车子开走后，沈墨良才转身进了拘留所，帮沈学英交罚金，办手续，然后把人领出来。
沈湛自小在孤儿院长大，父母在他的心中就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对“父亲”这个词的印象，除了来源于苍白无力的文字，大多还是沈墨良原身所带的记忆。
而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几乎与沈墨良记忆中高大的父亲形象考不上边，他看起来苍老的半分不像刚刚五十出头的年纪，背也有些微微的弯，很瘦，偏偏眉角眼梢还带着赌徒那种阴狠疯狂的痕迹。
沈墨良看了他半晌，而沈学英低着头，不说话。
最终，沈墨良长叹一声：“先回家吧。”
☆、Chapter.31
沈墨良让司机小卢将车开回了黎振宇给他安排的住处，半道上又打了个电话给刘岭，确认他会过来以后，便让刘岭顺便帮沈学英买一身衣服——尺寸大小是沈墨良用眼睛大概估出来的。
坐在他旁边的沈学英一直保持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墨良透过后视镜看向身边这个与原身记忆相差甚远的男人，一时感慨良多。他重生成沈墨良后不久，就接连接过沈学英两个电话，都是管他要钱的，换了内核的沈墨良自然知道赌徒不能惯着，除了每个月八千块钱的生活费，沈墨良一分钱都不会多给他，次数多了，除了每个月生活费打晚了的时候，沈学英绝不与他联系，即便是来催生活费，也只讲一句话就挂。
对这个便宜爸爸没什么好印象的沈墨良自然也不会去主动联系他。
结果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不知不觉中，车子就开到了沈墨良如今的住处，刘岭手脚麻利，距离也近，刚才就已经到了，还打了个电话给沈墨良，司机小卢坚持把沈墨良和沈学英送到了门口，才告别离开。
“伯父好。”刘岭打开门，跟沈学英打了个招呼。
“你好。”沈学英不冷不热地回应道。
刘岭已经给沈墨良和沈学英准备好了拖鞋，沈墨良道过谢，换好鞋，先到沙发边上把刘岭买来的衣服稍微检查了一下，这才转身，对沈学英用了那个他并不熟悉的称呼：“……爸，你先去洗澡换衣服。”
说着，他一手提起衣物，走到卫生间门口，用另一只手打开了门。
“嗯。”沈学英用哑哑的声音应了一声，拖沓着拖鞋进了卫生间。
沈墨良给他关上门，去找了一把剪刀把衣服的标签都剪掉，又给沈学英挂在了卫生间的门把手上，他敲敲门：“衣服给你挂在门口了。”
说完，沈墨良没有等待沈学英的答复，就去厨房找刘岭去了。
刘岭去给沈学英买衣服时还顺道买了一点儿菜来做晚饭，此时正在水池子里面处理买来的活鱼，见到沈墨良进来，他压低声音问道：“墨良，老爷子就住在这里了？”
“先住一晚上吧。”沈墨良提着刘岭提回来的袋子，看了一下里面的菜，随即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刘岭迟疑了一下，有些踌躇地说道：“那……墨良你晚上小心一点儿，我听说……赌徒都挺亡命的……毕竟老爷子为了钱都……”
沈墨良点头，冲刘岭微笑一下：“我知道了，刘岭你放心。”
晚上的饭菜是刘岭做的，吃过饭，沈墨良就没让他收拾，刘岭没什么事，就先告辞回家，沈墨良送他出门，回来看见沈学英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的广告，就是不看沈墨良，他一个下午都是这样对两个小辈爱答不理的，沈墨良也懒得理他，先去厨房把碗洗了。
等都收拾完了，沈墨良才在沈学英身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他难得这样严肃，脸上一点儿都不带笑意，连面容里天生出的那些温和都消失了：“……爸，我们来谈谈。”
沈学英的眼角微微动了一下，但他仍旧看着电视，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和人那么说我，我都清楚。”沈墨良索性也不看他，而是垂下眉眼，去看玻璃茶几的角，“自从你开始跟着人赌钱，我就觉得你疯了。小时候你总和我说，小良虽然没有妈妈，但是有世界上最爱他的爸爸。”
如今沈墨良所阐述的语句，所包含的更多是来自于原身的记忆与感情，那个沈墨良长到十八岁，几乎没遇到什么挫折，他人生中最悲惨的事情，是一岁的时候就没了妈，但有父亲的爱与庇护，这对他的人生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他依旧顺顺利利的长大，没有因为缺乏母爱而造成什么性格缺失，他温和而善良，乖巧而懂事，拥有一个成为同步翻译的梦想，而他一步步将之实现，诸事顺利。
然后，有一天，撑着他世界的柱子突然垮塌，还一步步用沉重的柱身把他压垮。
沈墨良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没有什么笑意的微笑：“那么，现在，爸，你还准备用这份曾经给予我的爱，从我这里压榨到什么呢？我只用两年半就为你还清了原本数目庞大的债务，所以你想我一定可以弄到更多的钱，然后呢？你继续赌，继续输，我继续给你钱？你还记得那个曾经被你鼓舞过的梦想么？它现在已经不在了，变成你在赌桌上挥洒的筹码，人说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我也用来还债了。现在你还想用我的什么来换钱？”
沈墨良恨沈学英吗？
多少是恨的，那是当沈墨良仍旧是原本的那个沈墨良的时候，遗留下来的淡淡的恨，沈学英是给予他整个世界与全部亲情的父亲，亦是摧毁他世界的恶魔，因为沈学英，他不得不放弃学业，放弃自己的翻译梦，因为他，他不得不支撑起巨额的债务，然后一点点放弃底线，放弃尊严，出卖身体，出卖了自己。
“我曾经因为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就算有一天我一无所有，至少还有一个家。”沈墨良重新抬起头，看向沈学英，将那些原身遗留在心底的情绪宣泄出来：“结果有一天我发现，家再也不是家，你也不是记忆里的那个爸爸。我不知道是谁教你的，但是，如果你觉得和媒体说我的坏话，就可以威胁我拿钱给你继续去赌的话，那就随便你好了。我会尽赡养你的责任，无论你说什么，但我不会纵容你继续去赌，无论你说什么。”
说完，他看向沈学英，已然苍老了的男人依旧什么话也没说，他还是看着电视，神情却多少有些变化，呼吸也变得稍显急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