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哲不理他,只是爬在地上使劲的冲着许乐的背影喊,“哥,哥,我摔疼了,哥,我手都破了,哥,我的病还没好,感染了怎么办?哥,我错了,我都听你的,你就不能要我吗?”
许乐的脚就停住了,他忍不住的回头看,小傻子就扑在地上,不肯起来。张高兴在他旁边喊,“许乐,不带你这样的,快点过来,你不过来,金哲不起来。快点,这天多冷啊,别冻坏了。”
许乐的脚向前试探了一下。
金哲又可怜巴巴的喊了声,“哥……”
这会子不是理直气壮似得了,而是夹杂着无限委屈。许乐那脚就这么迈出去了。
金哲顿时就高兴了,顺杆爬要求许乐背他,“我摔疼了,走不了了。”许乐就不肯动,两个人恨不得在路上站成两座雕像,还是听出点两人关系不对的张高兴出来打圆场,蹲在金哲面前,“我背不比他好?他瘦的跟小鸡仔似得,背上肯定都是骨头,硌死了。我肉多多啊。”
金哲却没理会他,自己爬起来,小心翼翼去签许乐的手,许乐有那么一刹那想要抽开,可却没了机会,熊孩子金哲用两只手攥住他一只手了。
两个人就这么以拉扯的方式,又跑到了上次说好的后门咖啡馆。张高兴原本准备走,可许乐怕到时候谈的不好,金哲没人管,就让张高兴跟着了,专门让他在另一桌点了吃的等着。
就剩他俩人了,许乐这次说话就比上次直接点,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就想认个哥哥?”
金哲连忙点头,然后才说,“是,我知道你存在的时候,特别高兴。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叫金澈,不过我出生没多久,他就过继出去了。后来我六岁生了场病,等我去年回国后,才发现,妈妈进了精神病院,爸爸常年不在家,我家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在国外治病只有保姆陪着,回家来了,依旧只有保姆陪着,我还想去找金澈的,可有人的时候,我只能叫他三哥。后来我听说,你上学来了,就让三哥帮忙,安排到宿舍了。”
金哲的话让许乐有些诧异,这其中显然省略了很多东西,譬如,他与金家的关系。许乐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
“爸爸告诉我的。爸爸说,妈妈做了些错事,你生气了,把她关进精神病院了。”金哲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就低落下来。“哥,妈妈有错,我替她还行不行。她毕竟是妈妈啊,我不知道她做错了多少,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很努力还的。我不敢求你放了她,但你让我去看看她好不好,我想她了。”
许乐叹口气,知道金成雁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肯定没跟金哲说实话。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傻子,这家伙恐怕还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金哲仿佛知道许乐的顾忌,他小声地说,“哥,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不在了,你别不理我。”
说,眼前的小家伙真的太可怜了,而且说真的,打内心里,许乐一点也不讨厌这个护着他的孩子。不说,就那么认了这个弟弟,他怎么对得起自己糟的那些罪?怎么对得起养育他的曹家人?
外面不知道何时又飘了雪,雪花特别大,飘飘荡荡的落下来,掩住了地上的泥泞。
对李桂香、对罗山、对柳芳都能狠下心的许乐进退为难了。
☆、第110章
许乐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林宇的事儿让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万能的,他想把爱的人都护在羽翼下,替他们遮风挡雨,但事实上,没有秘密是不透风的,总会有各种意外各种人,让他们发现真相,他那夜在抱着曹飞时不止一次的后悔,如果早说了,早打下预防针,曹飞会不会不那么痛苦?
如今面对金哲也是,与其让金哲什么都不知道,盲目的将他化作自己人,付出大量的感情,用心的去讨好一个不可能的亲人,不如告诉他,他们之间,因为柳芳而产生的鸿沟。
金哲忍不住叫了声,“哥……”
许乐抬头冲他笑笑,“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金哲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脸上露出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的表情,冲着许乐点了点头,连身体都坐直了。
“柳芳离开我的时候,我才六岁,跟你生病时的年龄一样大。那时候知青可以返城了,知青你知道是什么吗?”许乐问金哲。
金哲就点点头,“我听妈妈说过那段事,也找书看过了。”
许乐于是接着讲,“柳芳是北京人,就动了心思……”说起那段岁月,其实离着许乐很遥远了,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只是那把刀扎下的疤痕还在,让许乐动一动,都觉得伤口紧绷,心情难看,“我爸求她让她带我走,她说我会拖累她,自己就走了。后来我爸去世了,我跟着干爸到了函城生活,一直到十二岁,没见过柳芳。然后她突然出现,要同我干爸打官司,要我的抚养权。”
金哲不是个笨孩子,他的脸上就出现了狐疑的表情。
许乐也不瞒着,直接告诉了他,“对,我比你大六岁,那时候,正是你得了肾病的时候,她要我不是为了养我,事实上,同一个泥巴腿生了孩子,是她一生的耻辱,如果你没有出意外,她不是要从我身上摘一颗肾的话,她一辈子都不会想见到我。”
“不……”金哲的第一反应是否认,可他低着头,声音很低,低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大声的辩解。许乐问他,“你还要听吗?后面还有许多。”
金哲哽咽着嗓子倔强地说,“要。你都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我只是生了场病而已。我难受……”
许乐的眼睛也忍不住潮了,那些伤疤,还有眼前这个被瞒着跟傻子一样的孩子,这都是柳芳造的孽。她的自私不但害了自己,还让他们成为了牺牲品。只是她都看不到,她以为,她是为你好。
许乐不想说得很详细了,他粗略的说了他们如何发现了真相,打赢了官司,搬到了省城。又如何在电视上看到新闻,最终被柳芳带着大量人马堵在了自家院门口。
他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使它显得平淡而不激动,嘴巴里的话语,却是让人心惊肉跳,“我出去了,站在大门口,她跪在我面前求我让出一颗肾,救救你。说你没几天活头了,让我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救救你。”
金哲也不禁抬起头,露出了满是泪水的脸,上面表情纠结,既是自责,也是心疼。他知道结果,许乐没有,但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那时候的许乐,跟他现在一样,都是十二岁。同样的十二岁,他面临的是没有亲人的孤独,而许乐面临的是亲人要摘一颗肾的狠毒。
许乐冲他说,“我不是个好惹的人。虽然我看着脾气很好。其实,柳芳压根就不了解我,如果她再打听打听就会知道,我绝不是受人威胁的性子。亲妈给我跪下啊,一条人命扣在我头上,我要不捐,那不是狼心狗肺吗?胜胜,可若是你,你捐吗?”
金哲使劲清了清嗓子,带着哭腔说,“不捐,凭什么!”
许乐点点头,“所以,我扎了自己一刀,”他比划了一下,“捅在了肚子上,血喷出来,撒了柳芳一脸,她当时就晕了。后来这事儿弄得挺大,毕竟,亲妈把儿子逼死了吗?然后我们还没有什么动作,金成雁,也就是你爸和不知道他的几哥,就带来了解决方法,将柳芳做成精神病,这样可以免于起诉。”
金哲的眼陡然睁大了,“我爸,不……”他没敢否认,“他没说过。”
许乐说,“不过地方是我定的,当时签字我也参加了,我很防备他们,为的是不让他们在风头一过,就把柳芳放出来。但显然,现在已经不是我不放了,三年前我就跟金成雁联系过,他不肯放人了。我猜,没人管,他在外面玩的挺高兴。”
许乐说到这里,终于说完了,他叹了口气,将桌上冷掉的咖啡喝掉,一嘴的苦涩,然后站起身来,“所以,这样的关系下,胜胜,我真不觉得咱们两个,有什么相亲相爱的可能。毕竟,柳芳于我,是个天底下最恶毒的母亲,而柳芳于你,却是天底下最疼你的母亲,前一阵子,她还跟我说,想要去照顾你。我们立场从来就没有相同过,也不会走一样的路,所以,搬出去吧。别在我的生活里,这样大家都好。”
他转头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你若是想看柳芳,随时可以,我会打电话给医院。”说完,他看了一眼已经哭成傻逼的金哲,又朝着坐在旁边桌子上,听了全场的张高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照顾金哲,自己就离开了。
外面的雪已经下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许乐就在这瞬间变白的天地间慢慢往回走,金哲偷偷的抬起头,在胳膊缝里朝着玻璃外看去,就看着他慢慢远走,就像走出了他俩本不多的交集。
他以为,他会多个亲人,谁知道,事情竟如此不堪,他的爸爸骗了他,三哥也骗了他,还把收拾邱泽海的事儿栽赃给了许乐……
张高兴在旁边劝他,“金哲啊,你们家这事儿太复杂了。不过你也别怪许乐,你想想看,他挺不容易的。”金哲就在那儿哭着说,“我知道,我听着心里也难受,心疼他,可另一边又是我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