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陈思善手上的笔一划,整个人像是从五指山解救出来,顿时轻松了许多。
“呵呵……嘶……”我由心想笑,可是一动就扯到伤口,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痛,全身都很痛。之前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报复偷袭,可是不管伤得怎样,我都能马上重新投入工作。那叠资料像是用迷人的歌声蛊惑水手的罗蕾莱,把我困在身边,不知疲倦地工作。
不过现在都结束了,这已经是最后一条,刚好一个月过去了。
人事部的人刚来过,通知我这次受伤已经定为工伤,有一个月工伤假,医药费由电视台全部负责。不过电视台也不亏,拍了几张照片,在网络上铺天盖地散布我被袭击的消息,反正又是提高电视台知名度的一个机会。
我不想让爸爸和金英云担心。但是又渴望他们的温暖。我是没有跟爸爸说,可是现在明明都在网上传开了,也不见金英云来个电话。
我好像无声无息就被抛弃了。
我的脖子固定着不能动,转着眼珠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突然发现陈思善已经把那叠资料看完了。
“思善……”我眯着眼看向她,因为脸上都是伤,说话很慢。
她抓紧手中的资料,面露愠色看着我:“你这些日子就是为了它疯魔吧,是谁给你的?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商业机密啊?你这样做是违法!说,到底是谁给你的?是不是曹圭贤!?”
“……不关他的事……”我紧紧皱着眉。费力吐出几个字。我不在乎我会变成怎样。但是我不能容忍她污蔑曹圭贤。
“呵,”她忽然冷笑一声,“不管怎样你还是最维护他。看来我喜欢错人了,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
她猛地把资料摔到我脸上。接连引发的痛觉一波又一波地侵蚀我的神经。最后麻痹了我的感官。我这个月来第一次无梦地睡着了。
我真的好累,多想就这样一睡不起了。可是意识还是渐渐清晰,房间里细微的声响敲动我的耳膜。
有人在我的房间里。干什么?
我慢慢睁开双眼,眼前像是隔了厚厚的薄膜,然后一层一层揭开,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忽然纯白的天花板窜进一张熟悉的脸,我呆呆地看着他,脑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醒了?”他笑一笑,退到床头旁的柜子,小心盛起一碗粥,“我今天特意三点摸黑起床给你煮了瑶柱粥,味道不错哦,你要不要先洗个脸再吃?”
“……圭贤?”我还是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
“嗯?你不认得我?噢,医生说你有轻微脑震荡,可能一时会出现短暂的记忆模糊,不过不用担心,很快就可以恢复。我还是给你打水洗个脸,清醒清醒。”
在曹圭贤的悉心照护下,我僵固的脑子终于运转起来,连陈思善说的那些话,也一字不漏全记起。
我一直以为陈思善喜欢的是曹圭贤,就是因为喜欢曹圭贤才和我交好借意接近他。可是她昨天骂的人是我,曾经喜欢的人也是我,看来也不是喜欢得很深啊。这样的话,我也不用因为无形中伤害了她而愧疚……吧。
我看着天花板轻轻叹口气,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自己,还能两厢情愿在一起,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怎么跟个老头子一样整天叹气?”曹圭贤笑笑说,切了小块苹果,用叉子送到我嘴边。
我有些难为情,可是他那期待的眼神正看着我,我勉强忍着痛张开嘴巴咬下苹果。
“好吃吗?”他期待的眼里闪着亮光。
我囫囵吞了下去,然后轻轻动着口腔假装是在咀嚼,“嗯,好吃。”
他挑挑眉,马上转过身把削好皮的苹果切成小块,像是想再喂我吃。
“圭贤,我有个事想问你。”我实在不想吃,找话连忙拦住他。
“嗯?什么事?”他没有看我,专注在苹果上。
“你给我的资料是怎么来的?”
他切苹果的手稍稍一抖,微笑的脸有些扭曲地转向我,“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
“嗯,思善看到那些资料,说都是商业机密,是违法……”我慢慢地说,谨慎地说,因为既要说到重点又不能伤了曹圭贤对我的关心。
“怎么会违法?你没有拿那些资料去谋取私利,也又没有做什么坏事。你只是做了媒体人应该做的事,把黑幕曝光出来,尽了舆论监督的责任。”曹圭贤说得有些激动,像是和我辩论一样,声音比刚才明显高了几分贝。
“真的吗?”
“如果是犯法的事,我会让你去做吗?别想太多了,陈思善吓唬你而已。我想起台里还有事,得回去一趟,你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曹圭贤有些不耐烦地安抚我两句,连桌上的苹果都没收拾,急匆匆就走了。
我转眼看回白净的天花板,定睛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上面多了个黑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巧合
“名记者李晟敏被偷袭 疑因揭黑遭报复打击”
“昨晚22点30分左右,著名记者李晟敏在下班途中遭到多名蒙面男子偷袭,导致全身多处骨折,幸得路过同事及时发现送院。据知情人透露,这次是某企业的报复,因为此前李晟敏曾经揭露该企业主打的x牌奶粉产品掺加致癌物质,引发市民大范围拒购,各销售商纷纷退货,导致该企业的股价一度跌至停牌。本次偷袭事件发生后,警方第一时间组织警力,在案发地附近走访收集证据,暂时还没发现可疑人物。”
当爸爸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念出这条新闻时,我只能僵直地躺在床上,用这幅身躯剩下最灵活的眼珠紧紧盯着爸爸的表情,口干舌燥地狂咽唾沫。
爸爸坐在床边的椅子,第一次不得不认老戴上老花镜,抓着有我狼狈照片的报纸,手像是不堪报纸重负轻轻颤抖,读到描写我受伤情况的时候透过老花镜还狠狠厉我一眼。
现在这个媒体膨胀发达的世界,活在镜头前的人已经没秘密可言。就算爸爸不上网,打开报纸电视也会清楚知道,他的宝贝儿子被人围殴然后进了哪家医院那间病房。
曹圭贤后脚刚走,爸爸前脚就杀到。
“啪”的一声,爸爸甩手把报纸摔到地上,站在一边的护工叔叔二话不说立刻蹲下整理。
“你这孩子,出了这么严重的事也不打个电话回家。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爸爸没?!”爸爸词严义正地说,架着老花眼镜的脸又平添了几分老气。
看着他气红的脸,我真担心他又激动过头。可我现在什么状态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再多解释也是无力,所以我直接忽略他的话,转向蹲在地上的护工叔叔,“叔叔,把我爸带回家。”
“啊?”护工叔叔讶异地抬头看我,又扭头看看爸爸,马上就摇头拒绝:“他能走。认得路。不白干。”
“这没你事,出去坐着。”爸爸冲护工叔叔吼一句,没好气地挥挥手。护工叔叔马上抱着报纸退出病房,还顺手关上门。
门外的喧闹一下子被隔绝。房内只剩下白炽灯里细微的电流声。还有爸爸稍急促的呼吸。我们父子俩很少有这样亲情流露的对视。可是这时候,我们都选择沉默,静静地看着对方。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都是见证过死亡、又亲身经历过与死神擦肩的人了,还不至于幼稚得这时候还会浪费时间吵架。
“爸爸,别来了,这里风水不好。”我喃喃着说,嘴巴实在张不开,话听起来模糊得像是腹语般。
“臭小子。你小时候发高烧还不是你老爸日日夜夜守着你,不管你几岁,你都是我儿子,没有儿子大了就不用照顾的。反正我和阿城商量好了,以后他照顾我,我照顾你。”
爸爸说到做到,当真每天早早就来病房对我唠叨,护工叔叔在饭点的时候会带各种骨汤来,给我以形补形。
听爸爸说,护工叔叔家里四个小孩嗷嗷待哺,他一人打三份工才勉强糊口。虽然名义上是给我打全职工,但是休息时间都会跑去做些小活,洗洗碗打扫卫生之类。平时在家里闲着没事还拉上我爸一起串珠子,就连来医院也随身带着一袋散珠,没他的事就一个人坐在病房角落串珠,通常他一拿出珠子就会被爸爸扫地出门。
一提到串珠子,爸爸就像受了很大委屈,手舞足蹈地模仿平时他们俩在家的场景。
“阿城话不多,所以看他好像很老实,其实是精明鬼。天天就只会串珠子,上哪都带着珠子。我好好地看个戏曲,他拿一桶珠子蹲到电视机前面,我不帮他串他就不走了!煮饭的时候一手炒菜一手串珠,搞得我天天吃饭都提心吊胆什么时候吞珠!吞了还好,我现在牙齿不好啊,万一咬到珠子,磕破牙了我以后还怎么吃饭!”
“装假牙!”门外适时飘进一句有力回答,我连连点头赞同。
“你们!”爸爸一时语塞,气鼓鼓地拿起桌面的报纸挡住自己的脸,假装翻了几下,又有些不甘心想重新控制话题,“哎,怎么我儿子上了一次报纸就没影儿?你不是‘著名记者’嘛,还好老爸有先见之明第一天买了十多份放在家收藏。”